“我回来后,连续几天晚上,压根睡不着,只要闭上眼,都是他被人推来推去的画面,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都是他穿着拖鞋在满是水坑的地上打篮球的画面。”
“那天的现场还有老人和小孩,他和现场观众都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散场之前的合照,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就那个场面,地面还是滑的,稍有不慎,踩踏事件就会上演。要是有人真磕到碰到了受伤了,简直不敢想象第二天热搜的盛况。”
“而且第二天,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即使工作室及时在事后发出了通告,并要求对方公开和粉丝和高天扬道歉,但各种篡改放大的黑料依旧是满天飞,大量不明所以的路人张口就是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还大放厥词污名化追星女,但实际的内场压根就没几个正儿八经的粉丝,甚至波及整个追星群体,说追星行为本身是无脑的,应该制止。”
“是不是每逢猫狗倍思亲,每逢明星必思军,每逢富婆必提亲的那种键盘侠?”
“你对现在的网络环境竟然这么熟悉?”
灯灯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味太冲了,路人很难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代娅叹了口气,开口道:“很难想象在没有作品前,他的处境是怎样的。”
灯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紧后槽牙,踌躇了半晌,才语气严肃的开口道:“老登。”
“咋?”
代娅难得看灯灯这么严肃的和自己说话,于是下意识的理了理头发。
“所以在这里,我希望高天扬尽可能的在自由快乐的前提下,再去做其他的任何事情,不只是实现他的演员梦想。”
灯灯下巴微抬,目光清澈,眼底被楼道窗户投射下来的阳光照的闪闪发亮。
“行,都听你的。”
代娅看着灯灯,发现她从刚才聊起A世界的事情开始,一直到现在,身体都是有些僵硬的,尤其是紧绷的颌下肌肉,以及不断向上收紧的小腹和舒张到有些夸张的胸腔,乍一看,似乎是在试图通过腹式呼吸来释放过多的压力。
“那你帮我去问问他,是留下还是回去吧。”
“行,那我现在就去和他沟通,如果他愿意回去,就送他回去。”
“嗯。”
代娅转身快走两步,又转身看向灯灯。
“走啊。”
灯灯站在台阶上,游离的眼神让人看不清她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后悔了?”
“不是。”
代娅一把拉过灯灯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了高天扬的卧室里,紧接着又回头把正在给烤串刷酱的高天扬拽了进来。
偌大的卧室内,灯灯和高天扬四目相对,截然不同的心境让两人中间似乎隔着一片大海。
十分钟过去了,代娅原本站在门外却始终听不到门内的声响,于是索性再次破门而入。
“雄鹰般的女人永不服输,开口!”
此时的灯灯低垂着眼皮,心中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仿佛一桶甩干后潮湿的、缠绕着的衣服,唯一的办法只有先全部抱出来。
“我不回去。”
“不回去?”
代娅和灯灯交换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眼神,脸上是还未反应过来的茫然,随即是困惑和混乱,于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道:“你有自主意识?”
“不对,我还没说呢?”
灯灯的瞳孔陡然放大,此时此刻所有不明言状的情绪只剩下惊恐,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而代娅的神情则仿佛是看到了一个怪物,她原本只想通过这个游戏,体验并探究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奇妙的生活。
但似乎场面已经有些失控,站在她面前的更像是一个有着人类情感的包裹着人类身体的机器人。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同一张枯黄的稿纸失去了活力,身体如同被铁钉定住了一般,僵硬在原地,嘴唇不经意地颤抖着,眼神漆黑,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恐,似乎是看到了华丽精美的舞台剧在落幕后被瞬间摧毁瓦解后的毁灭性的残破恐怖场景。
没想到高天扬回答的语气很轻松,表情也极其的平静,甚至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代娅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
“你们不会真以为单靠一张芯片,就能让现实世界的人心甘情愿的跟随进来吧?”
高天扬垂下眼皮,摆弄着手上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穿着鸡翅的竹签,刚才被代娅一路扯进卧室,沿路的墨绿色小花砖地板上还沾染上了三滴沿着竹签底部陆续滑落的汁水。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方老板。”
方老板???
代娅对这个人有印象,但不多。
他是丁宁的被携带者,当初提交的玩家审核表里有这个名字,全名方郝,是丁宁的丈夫,也是丁宁的被携带者。
也就是说,不只灯灯的被携带者,还有其他玩家的被携带者同样具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对现实世界保留明确清晰的记忆,甚至还衍生出了对抗主线剧情的办法?
完了,全乱了,代娅感觉五雷轰顶,随即内心燃起对吴棣的熊熊怒火,但碍于灯灯还在旁边站着,于是又将升腾而起的情绪迅速调整好,并恢复了相对平静稳定的语气。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强烈的自主意识的?”
高天扬盯着灯灯的双眼,语气中依旧察觉不到任何情绪。
“从见到灯灯的第一眼开始。”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了卧室的门,走出去的动作,自然的像是打开了冰箱,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关上了。
露台上的烧烤架底部被陈安宇铺满了玉米炭,高天扬走进厨房,拿来一杆喷火器,紧接着将炉子上的架子掀开,对着炉底喷出了蓝色的焰火。
灯灯站在虚掩着的门后,室外露台的昏黄夕阳,透过走廊上的落地玻璃窗漏了一点点进来,柔和的光线让她原本有些锋利的眉眼和下颌变得柔和。
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真正做自己,对此,她深信不疑。
如果真是从第一眼开始,也就是从她进入b世界的第一天,在蓝湾广场顶楼酒店的1219房间门口开始,自己几乎所有的行为举止就这么赤裸裸的被自己的偶像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