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河坊街西泠社
吴歧进来时,没看到人,好在王蒙悄悄给他指了指。
吴歧对王蒙比了个“嘘”的手势,鬼魅似的靠近了桌前的人。
他悄然捂住看笔记看得正入迷、对身边事一无所觉的青年的眼睛,故意吓他:“嘚!看什么呢?”
吴斜被这突如其来地声音和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好悬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没好气拍开弟弟的手,“小歧,别闹~~”
“嘿嘿!”吴歧嘿嘿一笑,搂住自家哥哥的脖子,和他亲昵地蹭了蹭脸,“哥,有没有想我?”
他这样撒娇,像极了离不开主人的奶狗,让吴斜的心一下就软了不少。
“嗯,想。”吴斜拍拍弟弟的手,合上桌上的笔记,关切地问:“最近忙什么呢?也不回家看奶奶,奶奶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说到这个,吴斜就有点醋。
自己这地位,在二叔那比不上弟弟就算了,在奶奶那也比不过。
虽说老太太对自己也不差,可架不住弟弟才是奶奶的心头好。每次见了弟弟,老太太那是一口一个“心肝宝儿”,拉着弟弟就不撒手。有关弟弟的事,在老太太那更是不分对错,就算二叔也得退让。
真?人生赢家,妥妥的食物链顶层。
不过弟弟活泼可爱,对他也好,自己平时也很疼爱。
想到这个,吴斜就不禁揉揉弟弟的脑袋,软乎乎、毛茸茸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吴歧也很懂顺杆儿爬,借着哥哥的动作,又和哥哥玩了个贴贴,哄的吴斜既高兴又无奈,至于想维持哥哥的威严,根本不可能。
闹了一会儿,吴斜又问他干嘛去了,大有要吴歧一定得说清楚的架势。
吴歧有点无奈,不知道还以为吴斜老婆抓老公出轨,在这盘问小三呢。
关键他哥要真有老公,也不应该是他啊~~
但他的事,还真不好和哥哥细说,所以只道:“去外公、舅舅家玩儿了。之前和奶奶、二叔报备过。估计就是去的时间有点长,老人家想我了。我刚去奶奶那儿探望过,哥你就放心吧。”
自打20年前,在老宅见到这个身体的母亲后,吴歧也不知后续那女人和奶奶怎么聊的,只听说当时那女人和这个身体的父亲闹了离婚。
好像是她从父亲那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夫妻关系急剧恶化;再加上他也不和那女人亲近,甚至对那女人完全没有记忆的模样,叫整件事一下就如同遇了火星的引线,瞬间就爆炸了。
但这种事,家里人是不愿和他多说的。
只是后来,那女人许是退了一步,答应不和这个身体的父亲离婚,只是要求把身为小儿子的自己带走。
这怎么可以?吴歧当然反对。
但他也没再用大哭大闹来博取同情、让人心软,而是很认真地听那女人和他说外公家的情况。
从女人的描述中,他知道这个身体的外公,是久扎余杭的老牌本土势力,世代为官,门生故吏不知凡几。在余杭,乃至整个余江省,说话都很有分量。
外公膝下三儿三女,女人是小女儿,最受老爷子疼爱。
其他几人,大舅经商,二舅做官,小舅……因为是家里老幺,相对两个哥哥算是个纨绔,但也有自己的营生;
至于两个姨母,都嫁去京城,当了官太太。
其他外戚,不一而述。
吴歧是个“有心人”,他很快从女人的描述中,察觉到外公究竟有多大“能量”。
不得不说,他动心了。
既是男人,又怎么会没有“野心”?在他的世界观里,像他哥吴斜那样的,才是少数。
但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况且他要是和女人去了外公家,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见到二叔和奶奶了,他也确实舍不得。
于是他问女人,如果他跟她去了外公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和父亲离婚了?
这句话,让在旁边听的吴一穷,直掉眼泪。
他觉得儿子是为了挽救他的婚姻,才愿意“牺牲”自己,住到外公家去。他可是知道,自己这小儿子有多离不开自己弟弟和老娘。
儿啊,爹对不起你~~
女人也觉得吴歧虽然和自己不亲(主要是她没有尽到当母亲的职责),但作为孩子,他也是不希望自己爸爸妈妈分开的,于是她道:
“妈就是不放心你,想让你去外公那过更好的生活。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你……你要是不愿意爸爸妈妈分开,妈就不和你爸提这个事了,行吗?”
吴歧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女人的说辞,但他又问:“那我去了外公家,以后还能见到爷爷奶奶和二叔吗?我,我舍不得他们。”
说起这个,吴歧是真哭了。他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哭的根本停不下来。
儿子哭了,当妈的哪有不心疼?
她手忙脚乱地哄吴歧,最后只能答应道:“好好好,妈不拦着,妈不拦着。那你……那你周一到周五在外公那儿,周末让外公送你回来,行吗?”
吴歧这才满意了。
视线回到现在。
吴斜见弟弟说在外公舅舅家,果然没再说什么。也由此可见,他和母亲娘家的关系,确实生疏。
哥俩又东拉西扯聊了点别的,气氛正好,就被一个老头打断了。
“你这里收不收拓本?”
老头模样古古怪怪,似乎看出吴斜是店主,便主动过来搭话。
即便吴歧不搞古董,也明白这行基本都是私下交易,面上大多小打小闹,没多少钱挣。
他看他哥也不耐烦应付那种一看就一知半解的客人,要是每个客人都认真接待,把每件古董背后的故事都讲一遍,他哥还不如改行当说书的。
不过——
吴斜去招呼客人,吴歧就坐到他哥刚坐的椅子上,随手抄起桌上的笔记翻了翻——这笔记是他爷爷的,他看过。里面的内容不说滚瓜烂熟,至少也是心里有数。
他借着笔记的遮挡,极为隐晦地瞥了那古怪老头一眼:这老头应该也不是普通客人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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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吴歧心里是何计较,吴斜对那人态度果然很敷衍。
他和老头说了两句,就想打发老头去隔壁逛逛,言辞中颇有一种“没好东西就滚,别耽误大爷干正事”的模样。
至于他有什么正事?与弟弟相亲相爱不算吗?
哥俩也有段时间没见了,说不得一会儿还得去楼外楼搓一顿——当然,得劳烦弟弟付钱,毕竟他的财政收入,懂得都懂。
见吴斜一个劲儿朝自己摆手,老头有点尴尬,可能没想到眼前这年轻小辈,对自己是这个态度。
他无法,只能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他是来打听战国帛书的,而且还指名道姓说想要吴家老太爷手里那一份。
一听对方想找自己爷爷,吴斜当即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就要把人赶出去。但在那人的执意纠缠下,吴斜还是带他去了里屋。
临走,吴斜还叮嘱弟弟稍坐,他去去就回。
吴歧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哥哥自己去忙。
待吴斜和老头的身影完全消失,吴歧才拿出手机给二叔发了条短信。
二叔回的很快,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又问吴歧晚上回不回来吃。尽管措辞委婉,还是让吴歧看出了一种空虚寂寞冷的感觉。
吴歧一笑,坏心眼地表示自己和哥哥许久未见,想与哥哥共进晚餐,说不得晚上还要留宿,与哥哥交颈缠绵、互诉衷肠。
果然消息发出去还没过一掌之数,吴二白的电话就过来了。
吴歧接起,果然听对面一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地老男人,气急败坏地质问他:“缠绵?你想跟谁缠绵?!还诉衷肠?反了你了!”
吴歧抚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