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已经拿定了主意，泡茶的时候，那个千日红和苍耳，放一点做个样子就够了。至于霍夫人规定的“泡浓茶”，自己是坚决不干的。
陈汤只猜对了一半。
有霍夫人在场，太皇太后的确表现得仪态端庄，根本没有什么暧昧之词。
甚至没说两句话，就让陈汤先到殿外候着。
虽然不能进殿，好像真是成了没地位的车夫，但陈汤却暗自庆幸。
我也能像大将军那样，在这件事上置之事外了。
霍夫人与太皇太后都聊了些什么，陈汤不知道，反正时间不长，霍夫人就离开了长信殿。
让陈汤也跟着她回府。
这个很自然，我现在是车夫嘛。
赶着轺车回霍府的路上，陈汤已经在琢磨，自己什么时候能去就职长水校尉？大将军让我管四千匈奴降兵，用意是什么？难道，也是要我领兵驰骋沙场，攻打匈奴？
打仗好，比在朝廷里勾心斗角，强了一万倍。
哪怕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好像听见了陈汤的心声，这时候霍夫人说话了。
“汤，药既然已经送给了太皇太后，那么以后怎么伺候皇后喝茶，太皇太后自有安排，就不用你操心了。所以，大将军的将令，你也该执行了。”
陈汤如梦初醒，赶紧问夫人：“是让我去北军中尉署报到吗？”
霍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平静。
“是的，立即去北军中尉署向赵充国中尉报到。你记着，赵中尉以治军严谨着称，到了他的手下，你可不要丢了大将军的脸。”
陈汤自然一叠连声答应着，也没忘记感谢大将军提拔之恩。
将霍夫人文显恭送回府之后，陈汤连忙赶着轺车返回家中，准备换上一匹战马，去谒见自己新的上司赵充国。
但是把马车交给吴管家以后，陈汤忽然心里一动。
今天自己对事情的另一半猜测，彻底错了。
现在霍夫人已经不用自己去给皇后斟茶了。
这个给皇后上茶然后趁机谋害许皇后的计划，已经不用自己参与了。
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去北军走马上任，虽然统领的还是负责保护皇帝的北军，但是与长乐宫、与太皇太后、与太后等等，都不再直接接触了。
这，曾经是昨天的愿望，但今天如此诡异地成为了现实，陈汤却心里忐忑了起来。
把经过理了一下：
昨天太皇太后得知要泡浓茶，慌忙下了懿旨，要在今早召见霍夫人。
今天祖孙俩进行密谈，但时间不长。这就是说，有一方的意志，很快得到了另一方的认可。
是霍夫人说服了太皇太后吗？这种可能性很大。太皇太后，很可能只是问霍夫人为什么要向许皇后动手？霍夫人解释原因之后，她们两人就形成了一致。
上茶的事，由长乐宫的宫女们，什么尚宫、尚仪之类的人来做，不是更自然嘛。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在里头搅和，的确很不合适。
所以霍夫人才让自己立刻去北军报到，就任长水校尉。
没有再提什么银印青绶的中郎将，但只要能摆脱这个危险的任务，陈汤已经非常开心了。
升官是浮云，生命才是根本。
转念一想，又觉得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太皇太后说服了霍夫人，所以霍夫人取消了泡茶行动？
逻辑上看，应该可能性很大。
但是霍夫人，那么容易被说服吗？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再牵涉到这桩危险使命里，陈汤是觉得侥幸的。
甚至颇为后怕。
谷吉的办法没有用上，但其实反而是最好的。
把草药剂量减少到安全范围之内，短时间是能蒙的过去。但长期来看，皇后始终健康，那么自己肯定要露馅。
只能期望时间拖长一些，新皇帝根基稳固之后，霍夫人的毒计被迫终止。
哎，现在不管他们如何勾心斗角搞阴谋啦，我马上去找赵将军报到，然后，是不是还要搬家？
或者，找机会约上傅介子他们，喝酒庆贺？
其实，陈汤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前几天，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该背叛霍光？
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笔债没还。
背叛刘贺的债。
刘贺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虽然被撵到汉中当个“房陵王”，但他心中一百个不服气。
大将军，刘贺是无法报复了。
刘病已，当了新皇帝，今后会不会也走自己的老路？刘贺觉得这个问题毋庸再问。
霍光不就是通过不断废立皇帝，然后“被迫”登基吗？最可气的，是太后！
那个霍光的外孙女，居然忘了她是先帝的遗孀！
站在外祖父霍光的立场上，同意废黜自己！
去汉中的路上，虽然坐的是置传，但刘贺拖拖拉拉走得很慢。
未央宫卫尉范明友负责押送车队，但他也没有催促刘贺加快行程。
虽然被废黜了，但刘贺以前毕竟是皇帝，是自己的重点保护对象。现在大将军又没有下令哪天到达房陵，那么路上走快点走慢点，无关宏旨。
看着长安城在自己的眼中逐渐消失，愤怒又惆怅的刘贺，忽然想起一个宣泄愤怒的对象：
陈汤！
这个自己唯一倚重的心腹走狗，居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自己！
如果他当时与王吉同心协力杀死霍光，那么王吉死不了，自己就还是皇帝。
行啊，霍光我惹不了，你陈汤，还不至于收拾不了吧？
从范明友口中得知陈汤即将就任长水校尉，刘贺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我的帝位都丢掉了，你陈汤却升任要职了？
当晚在邸舍，前皇帝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奏折，除了把自己的所有违背礼法的事情都推到陈汤身上，还给陈汤加上一条死罪：
秽乱后宫！
虽然陈汤是奉自己的旨意去接近太后，趁机扩大皇帝影响力的。但是刘贺也早就得到过奏报，说陈汤频繁出入长信殿，似乎与太后有不伦之举。
管它有没有，反正现在自己先举报一回，这样既搞臭了太后，也足以让陈汤脑袋搬家！
一箭双雕。
既能让陈汤人头落地，还能使霍家臭名远扬。
想到这个没好结果，刘贺总算舒心的笑了。
刘贺的车队离长安还不远，所以他的奏章很快到了皇帝手上。皇帝看过以后，没有批复，而是让皇后去请安的时候，转交给了太皇太后。
皇后离开后不久，文显到了。
所以，与陈汤的估计完全不沾边，祖孙俩围绕这个奏章，进行了紧张的讨论。
太皇太后叫苦，说房陵王完全是把一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其心可诛。他不该再当王！
文显倒是觉得很正常。
人家帝位都被废了，走正常程序发个奏折很正常。
现在的问题是，绝不能再让陈汤踏进长信宫一步了。
不能给人口实了。
最好，把陈汤打发掉。
文显回府的路上，先稳住陈汤，让他去北军中尉署报到。
然后就去书房与大将军商量，如何处置陈汤？是不是派往西域去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