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这日,吃罢早膳,连钰便听到家丁的禀报:钟白来了。
钟白没有进连钰府邸,连钰便直接走出了大门,她出来时正看到他在对着自家的门当发呆,
门当就是大门前左右两侧相对而置的一对石雕,人们相信它们有镇宅和辟邪的作用,
而“门当”往往与门楣上方的圆柱形雕砖,俗名叫“户对”,是成套出现的,
而且两者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我们老百姓常说的“门当户对”,也是由此产生。
“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对着我这门当发上呆了?难道昨日的酒还没有醒透?”
听到连钰揶揄的声音,钟白快速回神,正看到连钰脸上满是调侃的狡黠模样,淡淡的笑了,
“你家门当的浮雕很别致,多看了几眼。至于酒,”
钟白又向着连钰靠近了两步,继续开口道,
“昨日被几人一起驾着下楼的模样太狼狈了,瑞山还是不要提醒我了,”
虽然这话听着像在讨饶,但是钟白的面上却始终勾着唇,笑得一脸得意。
连钰没觉得批量制作的门当有哪里不同,她没继续询问,而是开门见山道,
“今日可是去看礼物?走吧”
说完,她不等钟白回答,脚下熟练的往钟白的马车走去,钟白亦是含笑跟着上了马车,
“最近翰林院的事务可还顺利?”
“嗯,最近翰林院的差事没有暗潮,毕竟这可是整个朝廷最清贵的衙门,是直属于陛下,谁人敢轻易沾染?”
“说的也是,不过,我现在可真的是怀念在翰林院的日子啊,
除了偶尔口头上打打架,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惬意了,”
“刑部是掌管大臻律法的衙门,我倒是觉得是个很好的去处,而且,
瑞山你和那花罗看着交情也是甚好,倒不像是那般想念翰林院的模样,”
连钰听着钟白这话,转过脸来,意味深长的盯着钟白的脸,好半晌,她才悠悠的开口,
“少渊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有种小娘子被负心汉抛弃的委屈感?”
“...”
“这样的话,瑞山打算怎么补偿我?”
“补偿?”
“是啊,瑞山不是说了,我看着很委屈吗?”
“额…我连钰一向是怜香惜玉的,既如此,少渊说说,想要哥哥怎么补偿你,我必不会让少渊失望的,”
钟白伸出食指,压下连钰抬着自己下巴的折扇,挑着眉头说道,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若我直接换来瑞山一诺?日后我若提起,瑞山可不能食言?”
好没用的套路,连钰面露嫌弃的应道,
“只要不违背君子之道,任君提,”
钟白听到连钰答应的这般痛快,得意地笑道,
“君子之道,天下大同,自然不会违背,
对了,瑞山,我记得你是出身江南的太平府对吧?”
“是啊,为何又突然问这个?”
连钰对于钟白的提问摸不到头脑,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可是直到马车停下来,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连钰率先跳下马车,却发现这里哪里有商铺?
前方一条挺宽的小河,河两岸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垂钓人,远远看去,如带着斗笠的石雕一般,半天都不带一动的,
自己的视线突然被遮挡了一部分,连钰伸手拿住挡住自己视线的物品,原来是一顶斗笠?
“来这里作甚?不是来给子瞻兄选礼物?”
“不急在一时,今日有更重要的事,”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钟白不只和自己一样,头戴了一顶斗笠,他的手上还拿了两支钓竿,
“......”
连钰愣神的这一空隙,已经被钟白拖着走到了河边,
在她准备坐下时,又出乎意料的发现,钟白竟然还准备了一叶小舟,眼见他先跳上小舟,然后招呼着连钰也快点上去,
“少渊竟然会棹舟?”
连钰有些吃惊,钟白看到连钰吃惊地神色,语气中也满是得意,
“京城子弟虽然不似江南水路通畅,但是棹舟这样的闲趣,也是会钻研一番的,
快上来,听说河中央的鱼更多,今日我们钓上来就直接烤了吃,既体会了垂钓的乐趣,又有鲜美的鱼肉吃,”
连钰有些心动,但是小舟距离河岸有几步远,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踩,借力跃上了小舟,
踩上小舟的瞬间还晃了一下,好在钟白及时伸手扶了自己,才稳住身形。
小舟很小,面向船头船尾方向并排,是坐不下两人的,
于是两人换了个方向,并排坐在船肚上,各自带着斗笠,绑好鱼饵,便安安静静的等着鱼儿上钩,
此时二人很有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唯恐惊了水中快上钩的鱼儿。
坐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连钰的鱼漂动了,
“嘘,上钩了,”
连钰少一用力,将咬了勾的鱼竿提上来,对于第一次钓鱼的连钰来说,真的是好“大”的一条鱼,足有两寸长呢,
但是连钰本人并不满意,
“这么小的鱼,吃都不知道怎么吃,放了吧,”
“诶,这可是今日的第一份收货,你直接扔了,万一鱼儿又不来了,怎么办?不如放在鱼篓里打窝吧。”
“若我今日注定钓不到鱼,即使将它留到日落也不会招来第二条鱼上钩,少渊何必执着,
况且,这么小的应该是鱼苗,还是放生比较好,”
说完,她将小鱼从勾上解下来,往远处扔去,钟白听到连钰的话,也微微笑道,
“说的也是,我们人还在这里,定能钓到鱼的,”
连钰收拾好,再次坐回原处,继续等着鱼儿上钩,
又过了半个时辰,连钰的鱼漂再次动了,这次的动静比第一次要大多了,
“这次定是一条大鱼!”
虽然钟白的鱼钩始终没有动静,但是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中,那难以掩饰的兴奋感,把连钰的情绪也带的更加高昂,
“我也能感觉到,少渊你往旁边挪挪,我怕一会儿不小心把你踢下去,”
钟白闻声稍稍向左错了一小步,然后看着连钰再次一用力,将钓竿提起来,
这次果然是一条大鱼被拉出来了,目测这条鱼得有他的一条手臂那般长,
然而就在此时,竟然出意外了,连钰眼睛只顾着盯着鱼看,没注意脚下踩空了一步,
瞬间,整个人便垂直着掉到了水里,她手中的鱼竿,连同鱼竿上连着的那条大鱼,
都在连钰落水的一瞬间,与连钰失去了联系,
而钟白没想到的是,江南水乡出来的连钰,竟然是一只旱鸭子,
他看着连钰在水里胡乱扑腾的样子,心道不好,立刻跳下水里,圈着连钰的脖颈往岸上游去,
远处坐着的其他钓鱼人见这边人已经救起来了,才又纷纷坐下,继续盯着自己的鱼竿,
连钰虽然十分害怕,但是此时她的头已经被钟白托着,整个浮在了水面之上,
刚才落水的全程,她也没有呛到水,只是有些脱力,因此很顺利的被钟白拉上了河岸,
“我…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就好,”
连钰见钟白想要过来给自己按压胸膛,虚弱的出声制止,平日里口才了得的连钰,此时说完这句话,已经喘了好几口气,
钟白闻言,欲上前摸摸她的腕脉,以进一步确认一下她的状态,却被冲上来的青风堵在了后面,
青风的动作十分娴熟,他探过连钰的腕脉,检查了她的口鼻,又趴下听到了连钰的声音,才放心的起身,
连钰现在身上还没有力气,青风起身后,顺手驾着连钰的手臂,将她往马车的方向带去,
钟白被青风挡住之后,紧缩的眉头就没有下来过,
但是连钰现在还是脱力状态,他也没有硬冲上去做什么,只是低声吩咐了钟成一声,
便跟着青风的背影,往马车方向走去。
连钰被扶进马车了,青风在马车门口守着,钟白想上去又被青风拦下了,
“我家公子衣裳湿了,在下去买两件衣衫,请钟大人在外面代为守候一阵,”
“不必,我的车里有备用的衣裳,刚好可以给瑞山一套,”
说着他又准备往车里爬,但是青风仍是一手拦下,
“这是我的车!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青风依旧一动不动,钟白都准备动手了,听到里面连钰的声音,
“我已经没事了,少渊的衣物在那里,我自己翻找即可,”
钟白瞥了青风一眼,往后面退了两步,跟连钰说道,
“在桌柜的第二层,里面放了两套,尺寸都是一样的,瑞山喜欢哪件便拿那一件吧,”
“多谢少渊了,我换好衣服马上出来,少渊也早点进来更衣,免得染了风寒,”
之后,里面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连钰戴着斗笠出来了,钟白抬头看到此时的连钰,眼中惊异一闪而过:
平日的连钰秀发束于头顶,总是系了一根明度很高的彩色发带,与发辫交相呼应。
而此时的连钰因为刚从水中出来,未干的头发尽数披在肩上,
她穿着自己这套豆青的道袍,加上头上的斗笠,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不可亵渎。
“少渊,你也快点去换衣裳吧,”
连钰见钟白在发愣,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忙将两侧的头发再往胸前扒拉一些,
钟白也在此时回神,他略带责怪的问道,
“为何将湿衣服拿出来?一会儿与我一起找个地方晾晾就好了,”
连钰才发现钟白眼神看的竟是自己手中的湿衣物,心里松了一口气,
“哦,没事,我自己去晾就好了,你先进去换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远处的树边走去,她把裹胸带藏在衣服内侧绑好,将自己的湿道袍系在最外侧,
最后整套衣服挂在树上,让青风在旁边看着,
——若带来的是青月就好了…
连钰回到马车旁边的时候,钟白也已经换了干衣服出来了,
此时他正在指挥着钟成生火,一旁放着一个木桶,她走上前一看,里面竟然有几条大鱼,
“?这是?”
“我让钟成跟那边的渔翁买的,虽不及你钓到的那条大,但是总归还是不错的,”
钟白含笑的回答,连钰虽有些可惜,却不觉得扫兴,诚然自己钓的鱼掉到水里了,
但是垂钓的乐趣,自己确实享受到了。
钟成点好火堆,拿木棍将木桶中的鱼串好,放在火堆四周开始烤,
连钰则转头面向刚才垂钓的那条河,看着远处的渔翁们发呆,
“在看什么?”
连钰回身,发现钟白与自己站在一起,眼神好奇的望着自己远眺的方向,
“再看渔翁们垂钓,可惜我技艺不精,”
钟白却不以为然德摇摇头,他夸张地展开双臂比划着说道,
“瑞山刚才钓的那条鱼有那——么——大,可以说是很有天赋的钓鱼翁了,
况且虽然最后落水了,但是你并没有受伤,又及时换上了干衣服,未曾因此得风寒,
瑞山有什么觉得可惜的?”
钟白说的是钓鱼,但是又不完全是钓鱼,连钰瞬间明白,今日钟白为什么执意带着自己过来钓鱼了:
自己被革职留任是结果,但是也是因为自己胆大,非要找出背后位高权重的“钓鱼人”,才导致的,而且,这个结果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
连钰抬头看着钟白坦然的神色,她不禁想,难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如此脆弱的,不惜为自己花了这么大一番心思?
想到这里,她心内升起一阵感激,又暗暗笑了自己一番,才接上钟白的话说道,
“是啊,可以说基本上没有遭受很大的损失,但是,”
连钰有些揶揄的看着钟白,继续说道,
“即便不幸得了风寒我也不怕,我家舅舅可是大夫,他一副汤药保证我神清目明,而且,”
连钰顿了一下,声音突然有些低沉的继续说道,
“我可是我们家中唯一的希望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振兴门楣。”
“好,我相信以瑞山之才,定可以做到!不过,”
连钰转头看向钟白,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我觉得,瑞山才是名符其实的探花郎才对,你这蜂腰长腿,任何男子都要自愧不如啊,”
连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本就是钟白的尺寸,自己比钟白低上三寸左右,
因而他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是有些宽松的,因此显得自己的腰尤其的纤细,
不过又多亏了衣服的宽松,自己的胸部又被完美的遮挡住了——感谢上苍赐给连钰贫乳。
钟白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眼神坦荡的看着连钰,
“从小到大,我都是第一名的,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瑞山的名字在我之上的时候,我那一瞬间有多么受打击吗?”
“哈哈哈哈,少渊竟还有这样的时刻?”
“凡人便会有七情六欲,但之后我与瑞山结识,了解了你的学识品质,
便觉得你的名字理应排在最上面,瑞山之才,堪称大臻第一人!”
“少渊这样捧我,一会儿我也不会让你多吃一条鱼的,”
“鱼管够,瑞山不要嫌弃就好,”
“那我可要去好好挑一挑,”
连钰话落,小跑两步到了篝火堆旁,认真的挑起了烤鱼,
钟白看着一脸认真挑鱼的连钰,眸中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也笑意盈盈的往篝火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