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这副样子,会是煞星?”江白把白晨放下床后,双手环胸,歪着头瞥向正在给白晨把脉的假面客。
江白总在想,传闻假面客都是稻草人,一个稻草人把的脉,真的能被远方的至人鬼从听到?
“煞星这样的称呼,是你父亲教你的?”假面客一边把脉,一边淡然笑道。
“别跟我提他。”江白满脸嫌弃。
假面客继续笑道:“你不觉得这小子,很有天赋吗?”
“天赋?”江白看着熟睡中的白晨,表情稍显认真起来。“说起来倒是有的。一头像神族雪神一脉独特的白发,偏偏本身又是个人类,而且还能熟练地使用魔兵。就像是把三界都浓缩到一个人身上,既诡异,又神奇。”
这时她颦了颦眉,吐了句:“就是太笨了。”
假面客闻言哈哈一笑。
“笨有笨的好处,你以后就知道了。”
“为啥要我知道?”江白摊手,不解道。
“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假面客从床边站起,“等他醒来后,他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不让他记住?”
“对他是好事。”
江白“哦哦”两声,眼珠跟着转了转。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假面客挥了挥袖,从容离去。
江白在身后道:“你不打算带他走?”
“若要带他走,何须让你带回来?”假面客简单回应,“他的路,要自己走。”
“我就知道。”江白嘴角一翘,带着点耐人寻味的笑。
“你就是想让他变成煞星,将来要将他杀死,也算赚取了名声。”
假面客闻言驻步,笑声从面具下传出。他侧过脸对江白说:“你这么想,却也没错。我们就来赌一把吧,现在他就在你的身边,你可以穷尽你的一切手段,阻止他成为煞星。如果你成功了,不但挫败了我的计划,你的朋友也不用死。”
江白冷笑道:“我脑子有泡么?为什么要跟你做这种无聊的游戏。就算是赢了,也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跟他,算不上朋友。”
“不算朋友?”假面客疑惑道,脸上的脸谱变成一张半笑半哭的大花脸。
“不算!”江白的语气非常肯定,没有任何示弱的意思。
“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假面客哀叹一声,这一声哀叹很是夸张,不像是在感慨,反而有种阴阳怪气的观感。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他会冒险使出那邪剑,是因为敖离动了杀心。可即便是那样的情况下,他使出邪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自保,而不是杀人。只是最后的失控却并非他所能控制。”假面客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但所谓煞星的命运,就和这次的意外一样,总是不经意间将他推向地狱。有时候是为了自己,有时候是为了朋友,甚至是一些并不相干的人。他在付出的同时,也在出卖自己的灵魂。”
江白听着他的话,莫名地想起在白骨森林时,白晨不顾一切地借用魔咒的力量,还有现在,为了烟雨姬的债务,甘愿为贼。
“当有一天,他所为的人变成了你,你会难过吗?”假面客突然说。
江白倏然抬眼,内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她眼睛眨了眨,脸上一片沉寂。
忽然,她发出一声轻笑,笑容中带着点无奈。
“我就说过,他就是太笨了。”
假面客不置一语,径直地往外走。
突然,江白抽鞭猛然一扫!
面具断为两截,连同面前的华服人影一起,暴露出里面的稻草本质。
“嘿!”江白眼神发亮,声音带着点歉意,“对不起呵,我就是想试试,是不是和传闻一样的稻草人。”
把稻草人收拾好后,又忙活了一阵,外面的天逐渐暗了下来。这期间百宝没过来,反倒是伏唯来过一次,来了才知道百宝也受了伤,伏唯刚送他回去,顺便来看看白晨的情况。
江白简单敷衍几句打发了伏唯,然后坐回到床边,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
白晨和百宝接连负伤,令她感觉有些恼怒。尤其是关于白晨。
她想起父亲给她说过的所谓煞星,是被诅咒之人。大长老说得更直白,是灾难本身。
她看着白晨熟睡的样子,眉心微动。命运被主宰,与世间为敌?
似乎,不应该这样。
突然,白晨的表情开始显露出痛苦的神色,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瑟瑟发抖着,苍白的唇齿喃喃自语。
“爹,娘,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他似乎身处极寒之中,也似乎感觉到极大的恐惧。
江白的内心被触动了。这是人在感到极大不安之时所产生的反应,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自己非常害怕,就像一个孩子害怕得呼喊父母。
月升了。
江白走上床,从白晨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她抱得很用力,就像是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对方安慰。
月光从窗外进来,披散在彼此身上。
这一刻,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百宝半夜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小腹处的痛楚已经消失,看来是被自己的自愈能力修复了。
不过正因如此,他感到身体有些虚弱,像是透支了身体的力气。
他微微侧过脸去,发现清目盲就侧躺在一边。
她眨着一双大眼,安静随和。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还是令百宝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这几天他们都像这样睡在一起,一开始百宝还觉得有些别扭,有时也会胡思乱想,但渐渐地就习惯了。
直到昨天沐雪非突然过来,他才又开始感到不适。
“你还没睡啊?”他轻声说。
对面的女孩轻巧地点了下头,然后说:“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嗯?”百宝愣了一下。
“你本不会受伤的,是因为她是郡主?”清目盲平静道。
她再次提起郡主,令百宝一下子想起白天发生的事。那一瞬间来得太突然,他还未来得及去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就受伤昏了过去。
他仍是想不清楚沐雪非的动机和目的。昨天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端倪,可惜自己看不透。
他一直看不透她,不管是百万年前,还是当下。或是因为她太过敏感,又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以至于百宝一直觉得,自己当年从未打开过她的内心。
所以即便那天从醉生梦回来,烟雨姬提醒他要向沐雪非敞开心扉,他还是未敢。
他仍是在等时机。
现在的这一刀,令他在这忽近忽远的距离中,又增添了一层隔阂。
见百宝沉默,清目盲轻飘飘地换了个说法:“你喜欢郡主?”
百宝眼神闪过一丝微亮,低下头躲了过去。
这下终于是回应了,声音同样很平静:“没有的事,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试,我输了,就这样。”
清目盲低头想了想,忽然坐了起来。
这时,那只重新精神起来的小黑猫不知从何处窜出,正好跳到她的怀里。
她抚着小猫柔顺的细毛,带着点欣喜的语气说:“之前还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它最后能挺过来。”
“嗯,可能是它命不该绝吧。”
百宝也随之坐起,知道清目盲是有意在转移话题,但他不介意和她闲聊几句。主要是现在的他,内心也很乱。
清目盲抚着抚着,似是不经意地说:“你之前说,我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我想了解一下她。”
没想到清目会主动提及这个,令百宝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会不喜欢被人当成谁或谁的替代品。
但仔细想来,一开始之所以愿意帮她更多是因为喻真卿的嘱托,但后来则是因为她们有太多相连。
“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我还在魔域,而她是我的手下。”百宝慢慢陷入回忆。
这段不知为何而被忘记的记忆,现在被自己一点点揭开,有种慢慢恢复记忆的感觉。
“她很安静,不喜欢抛头露面。她眼睛不好,但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很细心。”
“她很厉害?”清目盲挑着眉头。
百宝轻点了下头。
“嗯。她原本是一个奴隶,后来我杀了她的主人,她就一直跟着我。那天,她受了很重的伤,害怕被我抛弃,我想了想,还是救了她。”
百宝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当初捡起女邪的场景,那副孤独的样子跟那时在小巷尽头见到清目的样子差不多,只是要更糟糕一些。
苍白的,满身是血。
甚至他惊讶地发现,她们之间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差得很远……
“奴隶……原来她也是奴隶。”清目开口打断了百宝的回忆。
百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露出一丝苍白的浅笑。
这时,脑袋忽然刺痛了一下,有段记忆从深处继续慢慢浮出。他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要把这段记忆封存。
原来是自己一直逃避。
“我当初走得太急,把什么都丢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现在的我已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们,对她亦同样如此。”
百宝的情绪逐渐低落。
当初的逃离,不仅是一场逃离,还是一场背叛。
清目感觉到了百宝这突然奔涌而出的悲伤与愧疚,于是便很懂事地停止了问话,只是沉默着抚着小猫。
而在百宝的虚空眼内,帝恶的声音正在百宝的头颅内响起。
“你以为你忘掉了自己,把自己背叛的过去封存起来,只要不去触碰,就可以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清目,而换成了帝恶。
帝恶狞笑着,坐姿相当随便,直指着百宝的鼻子。
“可你逃不掉的,从现在开始,你的记忆会逐步找上门来,当它们完全回到你的身上,会将你瞬间击垮。”
百宝猛然睁眼,面前的不是帝恶,仍是一直安静抚着小猫的清目盲。
但他却是一身冷汗。再看清目盲的样子,似乎又变了样,变成了记忆中那个女孩的样子。
“主人,我可以一直追随你吗?”那个苍白的,满身是血的少女如是说道。
她跪倒在血泊里面,身上伤痕累累,声音既希冀又感到害怕。
百宝一个寒颤,眼眶一下湿润。
他颤抖着嘴唇,轻颤道:“对不起。”
清目盲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神,然后才抬起头来。直到下一刻,百宝一下子抱住了她,她仍是懵懵的。
她并没有去推开百宝,相反地,她感觉很温暖,慢慢地将身体放松下来,依偎在百宝身上。
“百宝,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她。”她靠在百宝身上轻声说。
但这一声却让百宝清醒过来。
他松开抱住清目的手,精神一下恢复正常,像是在梦中醒来。
两人各自坐在床上沉默。
过了很久,百宝的情绪逐渐平复,他从床上走下,往门外去,自始至终没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