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联三间泥瓦房,这便是村长刘长贵的家。
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请李亚东进屋,唤来婆娘从黑乎乎的堂屋里搬出五张没刷油漆的靠背椅,示意李亚东他们落座。
至于吴鹿四人,他全都认识,想坐他家的椅子,没门!
不过话又说回来,家里也没有这么多椅子。
他自己都没坐,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吴鹿两眼朝天看,心想老子还懒得坐呢,脏不拉几的。
老妇人上了茶水,是那种山上采的野茶,同样没有吴鹿四人的份儿。
“你不用看,姓吴的,就以你们几个对我们村做的事,我没放狗咬你们就算不错了。”刘长贵一边捯饬着自己的水烟管,一边硬邦邦地说。
“我说刘老头,你别趁着李董过来胡说八道哈,我怎么你们了,这地方不比你们过去那地方好啊,起码还有水田种,你们过去只能在山上种荒地!”吴鹿一脸警告的意味望着他。
他是真担心这糟老头煽风点火,他很明白大哥有多么想与这位李董搞好关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亚东早就给他们深基建设判了死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他们合作。
“是,你是没怎么我们。那是哪个鳖孙指使人把大壮和为民给打了?一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个腿被打折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又是哪个鳖孙指使人趁半夜把我们刚种下地的油菜苗全给拔了?还有……”
“刘老头,你别含血喷人!我承认那两个家伙是我让人打的,但你怎么不说说他们先把我的车胎气放了?至于什么油菜苗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鬼知道谁惦记着给你们拔走了?”
刘长贵“呵呵”了一声,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模样。
事情的大致细节李亚东也懒得追问,知道的越多越糟心,他更在乎当下的事情,望向刘长贵笑着问,“刘村长,据我了解,当初政府给你们规划的地皮应该是在镇中心啊,怎么弄到了这边?”
“是我不愿意。”
李亚东微微错愕,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原以为又是吴鹿搞的鬼。
“哦?为什么呢?”
“李老板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出身,不了解咱们庄稼人呐!”刘长贵叹着气说。
这让李亚东不由老脸一红,突然想到什么。
果不其然,刘长贵继续说道:“住在镇上确实是好,可住在镇上就没有田地,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人,也没有什么手艺。
“所以政府当初说让我们搬到镇上,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才说除非搬到市里,他们就说我坐地起价,其实我真没这个想法,我也不想给政府的建设扯后腿,为什么一定要搬到市里呢?因为市里好找工作,不像在镇上,就是卖苦力、扫大街,各家各户起码也能养活自己。
“但政府不答应,说搬到市里不可能,那如果让我们选择的话,肯定还是住在有田地的地方好,所以就搬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李亚东下意识地点头,还瞥了眼旁边的杰克。
杰克顿时低下头,老脸通红。
“刘村长,你们搬过来应该也给了赔偿款,够建房子的吗?”
“喏。”刘长贵指了指身后的泥瓦房,道:“你如果说这个的话,那肯定够了,但红砖房……一平方才补87块钱,能够干嘛的。李老板你别看村里现在有几栋楼房在建,那大头都是村民自己掏的,家里劳动力富足,在外面打工赚的钱。”
“哦……”李亚东若有所思,扭过头去,指向村里在建的最大的一栋房子,是一栋两层三联的红砖房,又问,“刘村长,建一栋那样的房子要多少钱?”
“哟,那可贵咯。”刘长贵嘬了一口呛鼻的水烟后,说道:“那是德庆家的房子,人家有三个儿子,还都成人了,大儿子留在家里,二儿子和三儿子就在市区的工地上做小工,搞了好几年才攒够钱盖楼房,我上次听德庆讲过,说是七七八八的全部弄好的话,大概要两万块呢!”
李亚东点点头,思忖少许后,继续询问,“刘村长,你们住在这边一切都还好吗?如果让你们搬到市区的商品房住,或是就住这边,但每家每户都起一栋像这样的楼房,你们会怎么选?”
“都起一栋像德庆家那样的楼房?”刘长贵顿时眼前一亮,他终于相信今天是福星临门了,连声道:“那当然选住在这里呀!有楼房住,还有田地种,多自在,到了市里,那房子指定没有这么大,而且还要给别人卖苦力。”
他的选择其实在李亚东的意料之中,也不好说哪个更划算,市区的房价或许更高,但正如他所言,面积小。而这里的房价便宜不假,却占地大,若是再加上各家的田地,那规模就相当可观了。
要知道,2004年,深证就没有农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地将来都得拆迁。
“我提个建议,刘村长你听听成不。”
“好!”刘长贵烟也不抽了,眼神明亮,重重地点头。
“村里按户头,每家再发两万块钱,算是拆迁补偿的尾款,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
只要不傻,刘长贵就说不出半个“不”字。
瞬间眼睛都笑弯了,连声道:“那敢情好啊!”
李亚东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这样一来,村民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刘长贵干瘦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主要他明白,其实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也都重新按了家,这每户的两万块钱根本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村里没有任何人能想到会有这笔收入。
那等到钱到手后,还能有啥意见?
而且平心而论,这片山脚下,确实比他们过去住的地方更好。
吴老二有一句话总算没有说错,这里起码有水田可以种,他们过去那里没有河渠,只能种地。
“那就这样办了。”李亚东笑着点头,然后扭头望向吴鹿,道:“这钱你们出。”
“啊?”
“啊什么啊。”李亚东冷哼道:“不想出立马给我撤出工地,我找别人接手。”
“可……李董,我们是有合同的。”吴鹿咬着牙道。
“合同,我当它是合同它才是合同,否则,它就是一堆废纸,你信不?”
信,还是不信?
吴鹿终于还是软了,他选择信。
这厮的来头大到无法无天,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两种几乎不可兼得的东西,他全搞到手了。
你怎好去试探这样一个身家过百亿、能出入人民大会堂的人的本事?
再说了,与这厮交恶,也不符合他大哥的态度。
罢了,二十几户,每户两万块,也就区区五十万而已,权当花钱消灾吧,相信他大哥也不会反对。
毕竟等搞定这个薇创产业园的项目后,就算再不赚钱,进账千把万也是妥妥的。
“行吧,李董,我们出就我们出。”
“给你们三天时间落实到位。”李亚东莫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刘长贵面前,笑着说,“刘村长,上面有我的私人电话,这事儿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诶!好嘞,李老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刘长贵心里乐开了花儿,也没什么讲究,接过名片后,直接塞进沾着泥巴的裤兜里。
看得一旁的吴鹿一脸悻悻,同时也艳羡不已。
因为李董的名片他都没混到一张,这个糟老头,根本不明白这张名片代表着什么含义。
不吹牛的说,李亚东的私人号码一旦拿到商场上,都有人抢着花钱购买。
就譬如他大哥。
既然两万块钱的补偿村民们完全可以接受,也不会再有不满的情绪,此事也就圆满解决,李亚东便告辞离开。
刘长贵亲自将他送到村口,目视着两辆汽车渐行渐远后,突然猛地抬起头,用尽所有力气,扯着嗓子大喊,“全村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