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之野,后岗之北,上高搭高台彩棚,见那高台,丹漆描金,台高一丈,广三丈有余,周遭四角围满西蜀红菱。
左角处石刻的日冕,以司天时,右角莲花滴漏,且堪地刻。
看台下,遍插各色刺绣大旗,分纛,将,使,卫,功表。木雕铁打金银装就的回避、肃静、官牌、宣威牌立于周遭。
台上,四扇描金屏风分列左右,汴绣流苏幔帐垂于四周。地板上,铺就西域提花地毯广两丈,三檐明黄伞下紫檀坐榻宽约一丈,上铺虎皮斑斓,下设脚踏。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咬稳了四角。
坐榻左手树立剑台,明黄的绸缎铺底,紫色的鱼袋位于其右,乃制使皇差宝剑放置所用。
右手台几,上置绯红虎威令壶一座,内插水火金标令箭,以令群臣军将。
坐榻背靠题衔大乌扇,上嵌金字“皇命钦差,宣武将军,宋”。
台下亲兵鲜甲亮胄,持仪仗握军械分列于台下。
且听一声号炮,而后军鼓声声。
便见开路步卒呼喝一声抽刀在手。将那刀尖斜指了地面。雨湿刀刃,且是发着冷冷的寒光。
前行军士面无表情,脚踏军鼓,一步一趋。中军处,见宋粲穿了五品服色,银盔亮甲,因雨水沾湿暗光闪闪。绯红的錾缨,行走间突突乱颤。外罩赤锦罩甲罗衫,怀抱制使皇差青玉剑跨马前行。
校尉身穿乌金明光甲,头顶同色雁翅飞檐盔,怀抱钦差令牌稳坐黄骠侍于右侧,身后紧跟八匹对子马皆为中阶亲兵。人不言马不嘶,踏了那军鼓缓步而行。其势如墙迎面扑来,肃杀之气行与周遭。且是压的天空飞鸟不过,草中虫蚁无声,
各门、坊人等分列两旁躬身迎候。
见宋粲到前,皆递次跪拜,山呼万岁。
程之山着朱色从省,冠长翅乌纱躬身立于路中。
后,左手李蔚,右手重阳,官阶配饰一应俱全。
见亲兵步卒近前,且口宣官阶职差,行三拜九叩跪拜之礼。
礼罢,且听得步卒带兵的牙校填胸叠肚,上前高喊了一声:
“汝州司炉,程远!”那郎中听宣,上前跪了拱手,应了一声:
“臣在!”
话音未落,便听得群兵高喊道:
“上前接驾!”
之山郎中听罢,便慌忙起身,正冠掸袍,躬身快步上前接过那宋粲坐下缰绳,引路至高台之上。
众人皆在台下肃立,见宋粲上台稳坐,便齐齐躬身拱齐呼:
“恭迎将军监炉。”
那程之山引了宋粲上得高台,便后退三步,转身去将天炉之下以便监炉,却被那匆匆而来的龟厌拖了把交椅拦住,那龟厌将交椅放在台阶的右首之下,躬身对自家的师叔小声道:
“师叔权且在这里坐吧。”
那郎中见龟厌行为怪异,甚是不解,倒是钦差坐下怎的有他的坐处。
心道:怎的一个泼皮,倒是越发的无状,做出此等不合规矩之事。
心下想罢,且也不敢御前失仪,小声训斥道:
“休得胡闹,让我坐在此间所谓何事?”
见那郎中不坐,那龟厌赶紧抱拳一揖到地,口中道:
“师叔莫怪,小侄精心策过,此乃北水玄元之位。师叔需坐镇于此,方可诸事大吉,百无禁忌也。”
那程之山听罢且是有些个恼怒,却又不敢大声,只得一甩袍袖小声道:
“一派胡言,此时断不可造次,还不与我退下!”
龟厌听得之山郎中所言便是个无奈。尽管无言,但却死死拖住程之山衣袖不肯撒手。
那程郎中见龟厌如此无稽蛮缠且是有些个恼怒。刚要发作,却见旁边重阳道人起手道:
“郎中,仙长此话甚是。此乃玄元之位,起炉乃离火之事,需有北水震慑,相生相克方为大吉。而此间可观炉窑与风鼓,又是天青贡瓷胎停驻之所,郎中即为司炉,此间乃正坐。”
那郎中被这两道士一唱一和的忽悠着便是有些心动,且摆手道:
“却有此道理?”
见这俩道长异口同声。尽管狐疑,却觉那吉时已到且是不敢再生了事端,耽误了这开炉的吉时。于是便随了两人。
龟厌见他不抗,且是赶紧搀着那郎中坐下,事毕便是赶紧与那重阳作揖作谢。
那重阳不敢受礼,刚想推却,却见那龟厌转身离去。
心中不解,倒是见那龟厌直奔炉前,这才想起,今日且是这龟厌司坛作法的主事,上表请火德星君临凡。
见那之山郎中稳坐之后,便赶紧望那风鼓而去。
那宋粲在那紫檀坐塌之上环顾四周,但见观礼之处除了诰命夫人等人,却不见一个汝州官员到来。
宋粲心内感叹:此乃此一时彼一时也。初到汝州,风和日丽,满城官员称外十里接驾,却单单少了一州的主官和这汝州瓷贡司炉。
如今这汝州瓷作院天炉开炉,却也是天公不美,却是独有这程郎中在前,却不见这汝州一城的官员。
宋粲看了一眼稳坐台阶左首的程之山,见那郎中拱手便收了心情,冷面道:
“可有牒报与那汝州地方?”身边校尉前出,单腿跪下,叉手高声道:
“牒报三日前均已送达,签押俱在。将军可要验看?”
那宋粲听罢倒是一个心凉,便也不作答。
回首看了身边莲花滴漏,箭刻所指已近初午三刻。便也不再犹豫,自身边虎威令壶中抽出金标令箭扔在地上,此寓意“令出如覆水”,那成语“掷地有声”便源于此意。
那校尉附身跪拜,礼罢便捡了令箭,高擎雨手中。起身只手押了腰刀,单手擎了令箭,腆胸叠肚高声道:
“制使钦差将军有令!吉时已到,开炉!”
一声号令且是声彻全军。闻声,众亲兵高喊呼应。众人跪拜山呼“万岁”。
见那天炉前,道士龟厌身着鹤氅仙衣,头戴紫金莲花的道冠,稳步行至天炉前法坛。
听得众人山呼声落,便起手拜了四方神帝,念了密咒。
口念罡星咒,手掐辰表文。脚踏天罡步,右手持阴阳剑,口中法咒念罢,将那手中辰文砸下!随呼喝一声,饶是金光火铃动天地,手中法剑调阴阳。
见坛降,那龟厌自离位吸了口气,然朗声道:
“进裂金睛,南方火神。昭彻十方,统领天兵。上帝敕命,马帅统兵。火犀将吏,队仗千群。左右神将,大阐威灵。封山破洞,遏天横行。怒震天地,五岳摧倾。轰雷掣电,走火行风。山魈鬼怪,灭迹除踪。上帝敕命,不得稽停。如违吾令,罪考酆庭。急急如南方火德星君律令敕。速速致我坛前!”
念罢,手中法剑,剑尖点了火德星君神牌前灵符之上,那符应声而起。
那龟厌见了,左手掐诀,念恶一个密咒,喊了一声“寂!”
便将手中阴阳剑迎风一晃,见那道符咒火光爆起。
便一个罡步踏过,口喊一声“敕令!”
那剑上火符飞射,如流星疾火落于那柴堆之上。
符火点燃火油浸透的柴堆,顿时火焰腾起。身旁海岚喊了一声:
“火德星君入位!”
那众火工高声应喝一声“吒”
将那柴堆推入天炉火口。
为何要喊这“吒”字?只因此声原为天地首声,蕴含天道圣威,怯万邪、克诸恶之威喝。此时有这帮火工喊起,更是盈中气之旷野,开云霭于碧落,令鬼神伏藏于地下,诸邪远遁之四方。
片刻,炉中火起,天炉顶门又火光映现。
候在风鼓旁重阳道长即拿了令旗挥下。群水工见之,便听得领头的呼喊一声,群工应和。
“哼嗨”之声中,且听那机关犬牙咬合“吱嘎”之声顿起。便见得闸开水入,直直的砸下。
水撞桨叶饶是一个水花四溅。水力运行枢轮,齿牙相交吱呀有声,递相钩锁金铁交鸣。水至而风鼓自动,炉内之火得风鼓之,便起熊熊之势。
不刻,烟雨如丝飞至于炉壁之上且泛起阵阵白烟,使得那天炉如在云霄天境,飘渺其间。
见炉窑火起,海岚便高呼一声“上炉!”
手下火工高声应和了纷纷攀上栏杆脚架,各司其职,四下检查火眼,罩门。
那海岚挑开金字火门勾锁,那火苗便撞开那火门喷出,那海岚叫道:
“金门查火!”周边手下叫了一声
“有!”喊罢,便提了火扇挡了火焰。
那海岚避了火焰,查验火门旁表尺喊道:
“报!金门火出三尺!”
手下中火工高喊应喝:“金门火出三尺。”
于是乎,传令之声第次远播:
高处火工得令,拔下栏杆上金旗向下舞动。
坐在高台阶下那之山郎中见炉上金旗舞动,便起身整衣,望台上宋粲抱拳施礼,高声道:
“汝州司炉程远,劳上差下令请贡!”
台上宋粲听罢且坐稳了身形,伸手又起一令箭掷于阶下道:
“传令,请贡!”校尉接令高喊:
“将军令下!请天青贡!”
四下亲兵同呼喊,喊声未落便有张呈充作斥候翻身上马,望那窑坊疾驰而去。
“火起了麽?”望嵩楼上的知州听得手下常随报来,疾言问了。那常随躬身道了一声:
“是!”
一字尚未落地,便又得那知州疾问:
“几时?”那常随寻思了回道:
“盖在初卯……“
那知州听罢,几回头,看了一眼楼角的莲花滴漏望时。倒是眼未到,且先闻其声。
一声钟鸣响过,见那箭刻颤颤的停于正卯。
那钟声余音,饶是让那知州心绪不宁。心道:半个时辰,自家这消息倒是一口残羹也是抢不到也。想罢,便疾步到得楼边,扶了栏杆远眺那天炉之处。倒是昨夜的一场豪雨,将这汝州城中洗了一个街道盘绕,如龙于水,黑瓦闪亮,灿灿如鱼鳞,饶是一个纤毫不染。
那知州却无甚好的心情看着眼前雨后静谧如斯,万物一新的美景。且是远眺,倒也看不到那十里外的绵延的草岗。
然,且是望了,又是一个心下惴惴。
沉默之后,便又回头问那常随:
“州府……”然,只这两字出口,便将那下面的话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怎的不说?哈,倒是问了也是一个白问。想那地方官员早就做好了打算,做好了铺垫,且不会让你看出个些许的倪端。于是乎,这知州便环桌而行,且在那里急的推了磨,抠了嘴想辙。
说这知州急得个什么?倒是没什么。
一旦这帮地方官员算计完了那制使宋粲,这一屁股的屎谁来擦?
咦?不是有知州的吗?知州去擦呗。
他?你也太高看他了。他充其量也就是那张擦屁股的纸!你会对于一张擦屁股的纸产生感情?顾念它的感受?如果是有,你这病估计五百块钱治不好。那便是用完了有多远就扔多远,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货现在所在的位置那叫一个“有招想去,没招死去”的尴尬。他且是不担心那皇贡如何,亦是不会为那宋粲操心。他所担心的且是自家这一身的肉,若是那天青皇贡有失,替罪的羔羊他还是的当的。
本身来这汝州,且在任三年,住这望嵩楼,止步呼啸堂,便是这州衙的大门都不曾出去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遍寻了古旧碑文,整理出了这“汝帖”。且好似那大殿之上端坐,被群臣当作摆设的官家一般,就剩下猫在这望嵩楼中观山,观景,观自在的写字画画了。待到事发,便是也得一个“万事皆可,独不可为官”的烂名。
那常随见自家这主子围着桌子推磨亦是个心慌。便是出声劝慰:
“主人莫急,且静观其变……”
这话还未落地,且见那知州猛然停了脚步,望那常随疾言问:
“你待怎讲?”
此话一出,便是让那常随收口,急急的低了头去,不再言语。就在这常随低头思过之时,便见这知州敲了牙口中喃喃道:
“静观其变,变,变,易也……”
这知州神经失常了麽?倒也不是,这自幼便聪明过头,机警过人的神童,说他个思维敏捷且是不过。
关键字就在这变数上。
如今,这瓷贡虽说是个危机,危自然是有之,乃杀身之祸。然却还有一个“机”字在里面。
对于他来说,亦是一个大好的机遇在里面。
易者,变数也。万事动则有易,怕就怕这纹丝不动。不动便是一个无破绽可寻,双方有攻有守,倒是能让这旁观者的了便宜去。
想罢,心下暗自咬了牙道:既然是你要把我当成那擦屁股的树叶,那我且做一个合格的树叶。你敢用,我便也能刮你一屁股的血!谁都有软肋!怕的是无破绽可寻尔!
想罢,便急急的到的桌前,匆匆的抓了笔,于纸上点点刷刷,上书:
“大人在上,臣侄,采死罪……”
这写的是什么?又是臣,又是侄的?写给皇上的?
那倒不是,信中所言这“大人”倒也是个有帝之相,无帝之命的主。但也是个王,所以与信中称臣。这下称“侄”便是家中父辈与此人有通家之好的世交。
姑且不提这人,那知州写完不等那墨迹未干,便匆匆的折了,套了信封,滴蜡盖章。口中窃窃道:
“城东吴家药铺你的知路?”
那常随茫然,王知州便是一个不顾,且将那信交与常随,急急的接道:
“叫了掌柜的出来,要了熟地一钱,当归三两,重楼不拘……”
见那常随听了恍惚,心道,怎的要这些个药,重楼味苦,性寒。小毒之物。虽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凉肝定惊之效,但也不敢“不拘”了用。
且在思忖,便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疼,抬眼见那知州抵面,小声厉言道:
“此事关乎你我生死!背与我听!”
那常随挨了一巴掌,倒是不敢捂脸,口中背了:
“熟地一钱,当归三两,重楼不拘……”
知州听了无误,道了一声:
“去了,谨慎些个!”
那常随从未见过这知州如此的慌张,且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一路念叨了那些个药名,转身下楼。
望那楼下常随出门,那知州且是松了口气。且到此时才感到一阵风寒裹体。
看下,便是一个冷汗一身透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