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赏雪宴,现下的气氛却如上刑场。
在场闺秀们都是闺阁贵女,身份高贵,又都心气极高,何曾被这样当众苛责。
这下不免冷汗落下,双手发颤,失误连连。
第二位是王家女,共得九分。
第三位是世安侯爵家三小姐,因过于紧张,挑断琴弦。
得零分!
在众多高门贵族前丢脸,还有她心慕的宁小侯爷——三小姐羞愧至极,掩面而泣。
场面死气沉沉。
第四位、第五位,直至第十五位,最高得分不过三十,还未到满分的一半。
而六位评审中,当属慕容瑶岑最为严苛,至今为止,全都打出零分!
慕容瑶岑甚至从未睁开眼,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我是拾陆。”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谢珠抽到十六号,现在要去往观景亭演奏,她盈盈地向慕容瑶岑一拜,又轻轻地扫过一旁的宁远卫,一双杏仁眼中满是羞涩:“那,珠儿去了。”
谢珠款款走入了观景亭,她一身娇俏粉裙,若雪中盛开了一朵妩媚的芍药。
自家姑娘只拿下光荣的十九分,伯爵夫人心中不服,适时地插一嘴:“这么大场面,谢三姑娘能发挥好吗,之前许多姑娘失误了,难免她心中惧怕吧。”
谢夫人看她一眼,笑而不言。
只见谢珠并未被氛围镇住,只优雅地抚动琴弦。
琴声如其人,并非清冷通透,大雪寥寥,却是小雪绵绵,落入梨花中,温润动人。
仿佛有情人在雪中诉衷肠,不舍情郎离开,却又不得不分离,极尽缠绵缱绻。
一曲毕,众人还沉浸在那甜中带涩的爱情故事之中。
都没注意到谢珠归来。
谢珠行礼:“珠儿献丑了。”
她虽说是献丑,可在场人都知道不过是她在自谦。
“谢珠姑娘琴艺高超,竟能演奏出一番意境,令人生出遐思,”明珠郡主惊叹道,“小辈中人才济济,真令人宽慰。”
太平郡主虽不喜谢家,却勉强点头,承认道:“确实不错。”
众人皆是心头一沉,能让一贯挑剔嘴毒的太平郡主说出“不错”二字,评价很高了!
而最为严苛,一直闭目似乎昏昏欲睡的慕容瑶岑竟微微睁开了眼,挥笔写下了分数。
只见六人先后落笔,侍女拿起评审状。
“八分。”
“八分。”
“七分。”
“九分。”
“七分。”
“六分。”
“共计四十六分!居榜首!”
众人哗然!这是何等之高的分数!
“不愧是谢家之女,竟能从大师手上拿到六分!”
谢珠看向打出九分的侯爵夫人,又与宁远卫目光相交,低头含羞一笑。
她倒要看看谢笙如何跟她比!
“请拾柒——”
十七号是宁紫绛。
宁紫绛之琴声热闹而利落,若少年们策马奔腾于雪中,展现出一番繁荣昌盛之景,意头极好。
“共计四十二分!”
她也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分数,位居第二。
但还没结束,还有一人尚未演奏。
“请拾仈——”
众人安静下来,只见谢璇缓缓站起——自她及笄以来,便一直位居赏雪宴琴棋书画四样的榜首,并获得在宫中演奏的殊荣,被名家收为真传弟子,乃是此次赏雪宴中最受瞩目的闺秀。
她一身玉色,走入雪中如化身天仙,琴声还未响,身姿已令人迷醉。
若说谢珠之琴声如园林落雪,小意缠绵,那么,谢璇之琴声如孤鸟鸣于寒江之上,小雪如雾,清高而寂寥,有高处不胜寒之意。
曲到高潮,竟令在炉边的众人都感到了那一丝江上的寒意。
只听“铮”响,白鸟破雾而出,扶摇而上!
一曲毕,众人全然回不过神,仿佛心境都澄澈了几分。
“啪!啪!啪!”
侯爵夫人率先鼓掌:“璇儿又有进益,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之天资啊!”
明珠郡主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喃喃道:“此般年龄,竟能奏出此般意境——”
只听鸿叶公主赞道:“是至高之境,虽无雪,却处处是雪。”
此时,一道冷清的女声响起。
“已入琴道。”
慕容瑶岑简单点评了一句。
“慕容大师竟然开口了!”众人又震惊,“她原本就与谢璇相识,难道是想借此次机会正式收她为徒……”
在此时,六人已打下分数。
“十分。”
“九分。”
“九分。”
“十分。”
“九分。”
最后一分数是慕容瑶岑打出,这严苛至极的大师竟然给出了——
“八分。”
“共计五十五分!居榜首!”
如此高分!远超第二!
“天呐,两个十分!”
“连慕容大师都给了谢璇八分的高分!”
惊呼声不止,谢璇面上却丝毫没有波动,仿佛这对她而言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果然,此次琴一技又是谢璇为榜首!”
众夫人、千金已经在思考如何和谢家打好关系。
“真是精彩,”侯爵夫人起身,在这盛况中,含笑道,“榜一便是——”
却听谢珠故作惊讶的声音:“哎呀,差点漏了二姐姐,二姐姐你怎么不吭声呀,该轮到你了吧。”
众人目光霎时集中在席尾的谢笙身上。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就她?”
“弹了和没弹也一样吧。”
“是啊,看她连谱都没写好,都是谢家的女儿,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谢夫人无奈地笑道:“各位,谢笙本就有些胆小,你们莫要再吓着她了。”
“……还有个谢二姑娘?”明珠郡主摇头,惋惜道,“真想留着这美妙琴音就回去。”
太平郡主直言道:“肯定难听。”
众人一边嘲笑谢笙,一边也有些可怜她了。
她抽的这个签是真差,若是在前面,差便差了,可偏偏在谢璇等人之后。
珠玉在前,她便是发挥得好,也黯淡无光。
“是啊,听说谢二姑娘还要和谢三姑娘比一比,”世安府侯爵夫人故意提起道,“谢三姑娘如此出色,想必谢二姑娘琴技极其出彩,才敢与她一比吧,我们都想领略一番呢。”
她家的三个小姐现在是倒数第一、第二和第三,她急需找个人来垫底,谢笙是最好的人选。
闻言,这下众人更是看热闹了,虽然她们刚刚表现也一般,可这谢笙可是比她们差多了,还敢和谢珠相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一直军姿板正地坐在位置上,眼神从未向女眷处多看一眼的宁远卫听闻此言,蹙起浓眉,眼神冷厉地向席尾看去。
只见谢笙缓缓站起,抬眼时,两人视线短暂接触。
谢笙见到宁远卫眼中的情绪——无所谓,但非要说,是厌恶。
心中的另一谢笙似乎在颤抖,并不吱声,只躲在某个角落里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他,只有三妹妹那样受人喜欢的嫡女,才配得上他。”
谢笙却毫不躲避,只扬起下巴。
宁远卫瞳孔微微一震,没有料到那个懦弱卑微只敢在暗处偷偷看他的庶女竟直视他。
为礼节,他先别过眼,心中更厌弃这庶女——不知礼义廉耻。
“献丑了。”
秋月为谢笙撑伞,护着她走向观景亭。
至亭中,见一架上好之琴,漆质如玉,有幽幽香气可闻。
谢笙熟稔地做好准备,单手抚上琴。
“好琴。”她评价道。
“小姐……”秋月听过谢珠的琴技,早就没了信心,但她也不想给小姐带去压力,只捏着拳头,鼓气道,“加油!”
也不知道她是给自己加油,还是给谢笙加油,秋月一个劲地深呼吸起来。
忽而风起,枝桠沙沙作响。
雪落大了。
“哎呀,风怎么这么大起来了,要盖着琴声了。”秋月连忙举起伞为谢笙挡风,担忧道。
谢笙摸上胸口发烫的玉坠,身姿一定,浑身气势忽地一变。
“无妨。”
远远地,席上众人见半天都没琴声传来,都议论起来。
“看来老天爷都不想听谢二姑娘弹奏呢。”世安府侯爵夫人说了句玩笑话。
众人笑起来。
“风如此大,”谢夫人起身,慈母一般道,“这天气又差了些,谢笙这孩子怕生得紧,恐怕是不能演奏了。”
太平郡主等得打哈欠,不耐道:“叫人把她喊回来,白白浪费时间,不过一庶女罢了,婉贵妃竟然邀请这等无能之人去宫宴,呵。”
她冷笑一声,表情不屑,显然与婉贵妃之间有些纠葛。
其他人可不敢应和,只因太平郡主是三朝元老、衡国公之女,先皇亲封的郡主,地位超然,才连正当盛宠的婉贵妃也敢议论。
鸿叶公主却道:“还是稍稍等候,风大,谢二姑娘许是在做调整。”
“上不得台面,连当众演奏都做不到,”宁紫绛低声讽刺道,“还妄想和珠儿妹妹相比,呵。”
无人期许谢笙。
侯爵夫人已让人准备好琴技榜单。
“那便趁现在先写上榜首之名——”
就在她报出榜首名字的那一刻,风中掺入一道琴音,吹得众人齐齐清醒。
这是——
磅礴大气,带着一丝刚劲,令人想到那苏绣图上的荒原茫茫,隐约可见守城将领立于蜿蜒城墙之上。
下一秒,烽火熊熊燃起,火光照亮了一整个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