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好些了么?”
谢笙在诊治下已经好转,咳嗽平息了些,据大夫所说,是风寒所致,缓上片刻便好。
大夫还咕哝着:“奇怪了,这年纪的姑娘怎地如此体寒,阴阳失调,脉象似虚似实,倒是从未见过。”
他跃跃欲试:“这位小姐,让老夫再为你——”
谢笙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
秋月并未会意,倒是一旁的伯爵府之女,叶卿,让随身侍女送上一吊铜钱,不让这大夫多说,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谢笙接过顾鸿叶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抬眼,真诚道:“此番,公主殿下,伯爵夫人,伯爵家叶大姑娘的情,谢笙记在心里,来日定当相报。”
顾鸿叶扶住她的手腕,道:“不必多礼。”
“何须计较银钱之事,”伯爵夫人乐呵呵地道,“你弹琴好,还会下棋,有空来忠厚伯爵府坐坐,和我们家姑娘多交流交流。我们家姑娘爱下棋得很,可惜家中并无姐妹相伴,只有一个兄长,兄长开春就要科考,读得两眼昏花的——”
谢笙含笑听着,却又咳嗽起来。
叶卿出声:“母亲,越讲越远了。”
她对上谢笙的目光,妥帖道:“让谢家二姑娘在这好好休息吧,我们便不打扰了。”
顾鸿叶也是知情知趣之人,只深深看了谢笙一眼,便一同离开。
众人走后,谢笙便不再咳嗽。
秋月是个胆大心细的,时时刻刻都在注意自家主子的状态,她走上前,对上谢笙清明而冷静的眼神,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小姐,莫非你是——”
谢笙看着她,颔首:“后面是装的。”
秋月一惊:这,这是她能听的吗?
她下意识地去看窗户,又立刻去把门关紧。
谢笙审视着她的举动,在她回来时,道:“你在我的盒中下注,我知你是有胆识之人。”
此时,她的气场十分从容而强大。
秋月低垂着头,不敢和谢笙对视,紧张道:“小姐,奴婢——”
“不必多说,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们主仆荣辱一体,一人难成事,我需要你,”谢笙轻声道,“你与我在一条船上,我要你的忠心,你需要承担起我的秘密。”
秋月心中一喜,这话的意思是小姐终于要信任她了么?
她应得很快:“是!奴婢有幸!”
谢笙拉住她的手,安了条帕子,将手上唯一的素银镯子褪给她:“你既然赌我赢,这情我便记下了。”
秋月眼眶一红,差些要哭出来了。
这可是她为奴为婢以来,第一次得到主子的赏赐!
“谢小姐!”她立刻跪下去,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珠,“奴婢定忠心不二!”
谢笙俯视她,片刻,道:“起来吧。”
“是,”秋月擦干眼泪,道,“只是小姐,奴婢有一个疑问:你为何要装病呀?”
谢笙站起身,道:“自然是为了赢。”
秋月不解其意。
可是,小姐分明输了呀。
而内心的另一谢笙一直沉默至今,一次也没有再质疑过谢笙的决定。
那时,视野辽阔、清晰,鼻尖冻得几乎嗅不到味道,却让她的专注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棋盘,那头一直被她认为不可比肩的谢珠原来也并不高高在上,她并不是没有赢的可能。
这是没有任何人教过她的道理。
输了,并不可怕。
只是却如此不甘心。
她不甘心。
待谢笙与秋月穿过园林,远远便听见侯府侍女正在朗读榜单。
“棋技大比排名公布!”
秋月只噘嘴道:“哼,若是小姐没装病,虽可能比不过大小姐,不过肯定能拿个前三名。”
可接下来的排名超乎人意料。
“棋技大比,第一名,致远侯府宁大小姐。”
“第二名,谢尚书家谢大小姐。”
“第三名,谢尚书家谢三小姐。”
“四到十名已公示在榜单之上,不再一一宣读。”
“至此,棋技一比全部结束!”
台下气氛诡异,虽然都在鼓掌庆贺,却一个一个笑不从心的模样,面面相觑。
唯独侯爵夫人笑得十分开怀,高声道:“承蒙各位厚爱,谦让了,我家小女才能夺得榜首!”
这会连秋月都震惊了:“什么?”
她低呼道:“谢大小姐竟然输给了宁大小姐,不可能啊。”
谢笙却是面色波澜不惊,淡淡道:“若是相让,自然可能。”
“让?”秋月瞪圆了眼睛,“谢大小姐会让?况且,若是让也太明显了,我瞧着底下人怎么都看出来了似的。宁大小姐赢也不痛快,侯爵夫人也肯定不乐意呀?”
谢笙耐心地道:“即便大姐姐有意退让,众人亦心知肚明,然侯爵夫人却不以为意,此致远侯府所信奉者,唯有一条——胜利方为一切。”
小姐怎么知道侯府信什么?秋月糊里糊涂道:“可大小姐为何要让宁大小姐?她往年都是榜首,总不会是突然怕了宁大小姐吧。”
遥遥地,谢笙看向谢璇。
谢璇正在向其他恭贺自己的夫人、小姐们一一回礼,姿态端庄,似乎丝毫不在乎失了榜首。
一旁的谢夫人却似乎有些勉强,未从座椅中起来回礼。
谢珠也惴惴不安的样子,时不时扭头看谢璇一眼。
“这是大姐姐在替母亲、三妹妹向侯府赔罪,”谢笙站得远,遥遥看着,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她难得笑道,“想必侯爵夫人丢了面子,把火发在母亲身上了吧。”
谢璇平日是极其清高,又处处压侯爵夫人的女儿一头,如今低头示好,当然会让侯爵夫人很受用。
想必,可能还会让侯爵夫人生出些其他心思吧。
谢笙心想,可见谢璇并非不懂世故,而是不喜插手,被溅一身浑水罢了。
“谢二小姐。”
忽地,低沉的声音在后背响起。
秋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护在谢笙前面,抬眼瞪过去,却一惊,慌忙低头后退到谢笙一侧。
来人身姿如松柏、面容如冷岳,一身官服衬得气度不凡,在园林的树影中,面容晦暗不明,但仍可认出是那宁小侯爷,宁远卫。
谢笙退后三步,拉开一定距离后,才中规中矩地行礼。
顶着宁远卫审视的目光,她压制住内心真正谢笙那波涛汹涌的少女情怀,平静道:“小侯爷安。”
秋月跟着她一同行礼:“小侯爷安。”
秋月站定了,可眼睛却左右观察,生怕有人看见自己家小姐和小侯爷在一块。
怎么会在这碰上小侯爷!
这小侯爷一贯厌恶自己家小姐,可自家小姐却飞蛾扑火一般地喜欢他,两人在这时候碰见了,不会跟上次赏花宴似的,又被人当成是自己家小姐费尽心机倒贴小侯爷吧!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催促道:“小姐,我们回席吧。”
谢笙同宁小侯爷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身体里有不情不愿的情绪,但她只简单应道:“嗯。”
她刚侧过身,却听宁远卫一声“等等”。
谢笙回头,见宁远卫冰冷的面容竟柔和了许多,有些生硬地关怀道:“二小姐你,身体可好些了?”
谢笙眨了眨眼。
秋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看到自家小姐就跟看到苍蝇一样巴不得能一刀劈开的宁小侯爷,传闻中不近女色十分冷酷的宁小将军,竟然主动关心她家小姐的身体?
谢笙行礼:“无妨,谢宁小侯爷记挂。”
心里传来“再跟他多说两句吧”的请求,谢笙闭了闭眼,道:“若是小侯爷无事,我便回去了。”
“谢二小姐,你最后那一手,是有意为之。”宁远卫此言十分突兀,他说罢,盯着谢笙苍白柔弱的脸,想看进她的眼睛里,可她低垂着眼睛,十分守礼,竟是让他无法窥视出任何思绪。
他一双眼锐利而幽深,仿佛能把她盯穿,实在是有些——冒犯。
谢笙只咳嗽一声,轻声道:“不知小侯爷何意。”
她的表现镇定,太不像那个在赏花宴上被人陷害却只知哭泣的懦弱金丝雀,也不像那个不知礼节贸然闯入男宾席面的蠢笨庶女。
宁远卫向前一步,给人的压迫感骤然直升。
他垂眼,沉声道:“你与谢三小姐那一局,你本该胜。”
谢笙退一步,再次行礼道:“输赢已定,小侯爷何必如此刨根问底,难道是希望我赢了三妹妹么?”
宁远卫立刻皱眉,退开一步,冷声道:“我并无此意。”
谢笙抬眼,目光清醒,道:“既是如此,小侯爷,男女有别,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对你我名声都不好。我先行离开,小侯爷自便。”
她目光偏移,落在小侯爷身后的院墙上。
一只黑猫正目光烁烁地盯着她。
谢笙收回目光,一回头,却见园林出口处一道浅粉色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