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其他人见了定是十分惊异。
谢夫人如此爱女,竟也舍得下手打自己的女儿。
而谢珠素日娇气,被这么狠狠打了,居然也不吭声。
谢夫人看着自己小女儿肿胀起来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但很快被怒意盖过,低声呵斥道:“你的母亲我乃黄太傅之女,三品诰命夫人,你的爹,乃是当今礼部尚书,榜眼出身,皇上心腹!”
她越说越气:“岂容你如此丢人,连一个商贾之女都比不过!”
“娘……”谢珠眼睫上挂着泪珠,随她抽泣的动作一颤一颤,当真是我见犹怜。
但可惜今日,谢夫人是铁了心地要打醒她。
“哭什么!我打你打错了?”她又狠狠抽了谢珠一下,质问道,“珠儿,母亲今日打你,是要你清醒,你与那谢笙只差一分,你自己说说看,你比书画时脑中究竟在想什么?!”
谢珠吃痛,咬紧嘴唇把“呜呜”声咽下去。
她不敢开口辩解。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连宁小侯爷的心也留不住,让那宁小侯爷去找了谢笙,自己还因此分心,只会让母亲更失望。
谢夫人见她不言不语,心火更旺,她“啪”地把枝条摔在谢珠腿边,冷冷道:“珠儿,你若是连这个小小庶女都赢不了,便不配做我们谢家的嫡女,不配做我的女儿。”
谢珠震惊抬头,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可谢夫人只是失望又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
“娘……”她被看得心寒,伸出手去抓谢夫人的裙边,呜咽着,“娘,不是珠儿的错,都是那谢笙——”
“我不管那些,只看结果!”谢夫人把心中的不满与愤怒都发泄在了小女儿身上,“我平日如此精心教养你,你却连输三回!”
“你既然没有赢的自信,为何要与人立下赌约,真是将我的脸面都丢光了!你见侯爵夫人的脸色了么?你再输,怕是连婚约都输掉了!怎么,你真要让谢笙这个庶女骑在你头上,夺了你的名,还抢走宁小侯爷吗!”
谢珠未曾见过母亲如此狰狞模样,内心崩溃。
谢璇作为长姐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自己妹妹满眼泪水。
活该,她想,她的计划是把谢笙带来赏雪宴,试试谢笙的水平,可谢珠却私自和谢笙定下赌约,还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却输得这么难看,害得她一同丢脸,被打实在是活该。
谢珠哭得浑身颤抖。
母亲只爱优秀的她,若是她不再优秀,不能给母亲长脸——母亲本就更爱大姐姐,更不会疼她了。
此时,一旁冷眼旁观的谢璇适时上前一步,劝阻道:“琴棋书画本不是珠儿的长处,歌舞才是。”
“夫人,我家小姐一定会在歌舞上好好表现的!”芙蓉“噗通”跪下,为自家小姐求情,“小姐下午还有歌舞两技,若是伤了手,便是能取胜也会难以取胜。”
谢夫人回神,对上自家大女儿冷静的目光,吸了口气,平复心中憋闷。
“珠儿,”她伸手去扶起谢珠,见谢珠瑟缩,她缓和了语气,解释道,“母亲平日宠你、爱你,你不是不知道,今日母亲打你,也是为了你好。你是谢府嫡女,若是在赏雪宴上输给一庶女,满遥城的高门贵族都要看我们谢家的笑话,你今后婚嫁又怎能抬得起头。”
谢珠颤抖着,低头道:“是,珠儿知道母亲都是为了我的长远打算。”
谢夫人托着她的手,温和道:“歌舞两技是你的长处,你赢下这两技,才和谢笙打平了,绝不能输,知道吗?”
谢珠闷闷应是。
“好孩子,疼不疼?母亲下手是不是太重了?”谢夫人温柔地给谢珠的伤口吹气,回头吩咐侍女,“去拿药粉来给三小姐敷上。”
“娘……”谢珠心中委屈,扑入谢夫人怀中,哭着发誓道,“我一定不会让谢笙这个贱人赢了,都怪她!”
要不是谢笙,她就不会陷入如此局面,就不会被母亲鞭打苛责,不会失去侯爵夫人的喜爱,这一切都是谢笙的错!
这个该死的庶女,如果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多好!
在谢夫人的怀里,谢珠含着泪珠的眼睛逐渐变得充满仇恨。
——
那便水深火热,这边的午宴甚是美味。
虽然坐在席末,谢笙却一直接受到许多打量的眼神,但这并不影响她进食。
谢府苛待她,提供给有风小筑的饮食与猪饲料无异,要她这个曾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的皇后娘娘难以适应,在这侯府,终于让她吃上新鲜的鱼脍,还有冬日必吃的滚着热汤的羊肉锅子。
一旁侍奉的秋月看得两眼写满“饿”字。
谢笙看她一眼,道:“把这锅子并几盘小菜端到外头廊下吧,边赏雪边吃,才有风味。”
这午宴没有十分讲究规矩,宾客自由走动,并不需要一一坐在原位。
“是,小姐。”秋月将锅子等都收拾好放在一漆木盘子,与谢笙一同到外头寻了个几乎无人的长廊坐下。
风有些冷,入口的羊肉裹满热乎汤汁,令人心满意足。
午后金光洒在白雪上,让秋月都不禁感慨:“长廊赏雪,多是一件美事。”
要是没闹出那么多幺蛾子,今日确实是赏雪的好日子。
“咳。”
席面上,侯爵夫人见自己的儿子只一声不响地进食,底下眼巴巴的千金们偷偷瞧他,他却是油盐不进,看都不看一眼。她忍不住,微微咳了一声。
宁远卫抬头,关切道:“怎么了,母亲?”
“远卫呀,”侯爵夫人苦口婆心地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今日这许多闺秀,都是母亲精挑细选出的大家千金,你可有看中了,母亲替你去说亲。”
宁远卫垂头,并不想接母亲的话,只道:“我平日军务——”
“我知晓你忙,忙得要死,这才费劲巴拉凑了这么一大桌子的及笄女眷,”侯爵夫人迅速打断他的话,知儿莫如母,她用帕子掩着嘴角,咳嗽了两声,叹息道,“我们侯府家大业大,母亲操持了这么久,真想有个乖顺的儿媳妇帮我分担分担啊。”
宁远卫抬眼,见侯爵夫人保养精致的面上已经有了些皱纹,他到底心疼母亲,可又确实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只沉默着颔首。
战场上叱咤风云又如何,对上养育之恩那是毫无抵抗之力。
侯爵夫人追击道:“你看璇儿如何?她及笄了,父亲官途亨通,母亲也是出身显贵,当然,珠儿也是刻意,不过,我今日见璇儿是比珠儿还通情达理、懂得人情,更配你。”
“……”宁远卫却并不说话。
半晌,他在侯爵夫人期待的眼神中,淡淡道:“今日,儿子才知许多事不止一面。”
宁远卫起身,向侯爵夫人行礼:“母亲,儿子有些闷,出去走一走。”
他又向在座夫人行礼,大步离去。
侯爵夫人拿他没办法,与一旁的郡主夫人们抱怨道:“我家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每次一谈婚事就打退堂鼓。”
明珠郡主笑着道:“你家远卫这般一表人才,还不知谁家的女儿有幸做你家的媳妇呢。”
侯爵夫人哈哈笑道:“这场上的千金,都是金尊玉贵、礼数周全的,哪位做我的儿媳妇,我都满意,只要不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庶女便好。”
这话可实在是针对性极强。
几位夫人掩唇笑起来。
“——呼——”
一阵寒风吹过,宁远卫关上门,吸了一口冷气洗去鼻腔内那让他不适应的脂粉暖香气味。
他绕过园林,想找个僻静地方,却忽地闻见一股子偏辣的羊肉香气。
寻着气味看去,他见一有些眼熟的女子正坐在长廊下吃羊肉锅子,而她的侍女也端着小碟子站在一侧,开开心心地等着主子给她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白萝卜。
“诶呀小姐,烫!”侍女惊叫一声,捂着嘴巴,眼睛却是带笑。
白烟缭绕中,那女子抬头,她面容素净,被锅气烘得微微发红,似乎还笑了一笑。
宁远卫本要回避,却忽地怔住,他并未上前打扰,只皱眉静静看着,眼神专注,却是思绪复杂。
却听身后一道微微沙哑的女声响起:“小侯爷?”
宁远卫一惊,迅速回头,当即一甩衣袍,利落地单膝跪下。
“公主安。”
“免礼,”顾鸿叶拿纸扇一遮面容,露出一双笑眼,戏谑道,“小侯爷怎地也有如此雅兴,出来走一走、逛一逛了?可是看到了什么美景?”
“……”宁远卫为人有些木讷,并不擅长应付玩笑话,只低头道,“回公主的话,躲个清净罢了。”
“哦?”顾鸿叶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刚刚所注视的方向,促狭地一笑,“本公主还想这小侯爷怎么忽地走不动路。”
她戏弄的声音让宁远卫如冷玉的面上起了红霞,他虽垂了脸,可耳朵尖上却也烧红了。
顾鸿叶瞧见了,用纸扇掩着唇笑,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却不再带笑。
“原来如此。”
她用纸扇柄轻轻点了点宁小侯爷的肩膀,道:“小侯爷,你身份贵重,本公主要提醒你一句,你虽无心,可旁人见你一言一行,却有意。你若是无心,便谨言慎行,否则你家一人一口唾沫,便也能将谢笙淹死了。”
宁小侯爷身体紧绷,眼瞳一缩,低声道:“臣并无此意。”
但他心中却有所触动,想到了上次赏花宴一事。
顾鸿叶只转身,道:“那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