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渐渐暗了。
侯爵夫人的眼眸中似乎有暴风雨,气场极其阴沉。
“瞧!”可出身高贵的太平郡主不管,她哈哈一笑,朗声道,“这谢二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
伯爵夫人立刻跟上:“是呀,三射头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顾鸿叶却只抿唇不言——她的目光飘散得极其远,似乎能从年方十五六岁的那个瘦弱少女身上看出某位故人的身影。
“三射头彩,”她轻笑一声,“曾也有人做到过的。”
那是女子可策马奔腾于长街,肆意嬉戏,一箭击落城门高悬的头彩,引得众人欢呼的时代。
可无论是那个时代,还是那个击落头彩的人,都已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顾鸿叶并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只是年岁渐长,物是人非,又从年轻一代身上见到了故人的影子,难免思绪飘摇。
马场上传来侍女清亮的报分声。
“第一箭:五十分。”
“第二箭:五十分。”
“第三箭:五十分。”
“三射头彩,分数翻三倍,共计四百五十分!”
四百五十分!
这一数字几乎让人无法评价,众千金沉默地看向谢笙的背影,心里已经开始琢磨——
“……你说,谢二小姐是在哪儿学的,我没有其他意思,只觉得骑射一技倒也挺有趣。”刘家女低声道。
王家女咳了咳,道:“是啊,强身健体,不如找个机会问问谢二小姐吧,她琴棋书画四技也甚是出彩,一定是师从高明。”
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又看向面色略显勉强的谢珠,意识到一个事实。
谢笙一打二,赢了。
“赢了!我家小姐赢了!”
秋月欢呼着,赶上前去给谢笙送手炉。
如今,所有人终于明白了“我一人足矣”的含金量。
并非口出狂言,而是一诺千金。
“瞧!宁小侯爷好像在看我们这边呢!”忽地,世安侯爵府大小姐惊呼道。
她的妹妹面上起了羞红之色,低声问道:“大姐姐,宁小侯爷在看谁呀……”
“要么是看他的妹妹,要么是在看谢珠咯,”世安侯府大小姐不假思索地道,她想让自己妹妹消停了心思,“总不能是看你了,妹妹,母亲去提过亲,人家致远侯府看不上咱们家。”
世安侯府三小姐闻言一愣,用帕子掩着脸,悄悄地掉眼泪,边嘟囔着:“那我们家好歹也是功勋高门,怎么比不上谢家,论出身,我怎么比不上谢珠。”
“别纠缠了,”她的姐姐直接警告道,“你想落得跟那个谢笙一个名声么?你看她痴缠小侯爷,这侯府便在外面把这谢笙做的事传得满遥城皆知,差点没给谢笙留活路。”
世安侯府三小姐这才“嘤嘤”地咬唇,闭了嘴。
而谢珠正仰首对宁小侯爷甜甜一笑。
世安侯府大小姐见此,无奈道:“别哭了,你看见了吧,人家小侯爷心有所属,这次宫宴后,两家肯定要定亲了。”
“呜呜呜……”
分明捧着手炉,谢笙却觉得脊背一冷,她蹙眉,抬头,似乎遥遥对上了宁小侯爷的目光。
心中少女情怀悸动不停,让她有些无奈。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谢笙在心中对另一个谢笙道,“他全然不知女子在当今时代的处境,也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情意会害死别人,自大得很。”
“徐笙笙!不许你说小侯爷毛头小子!”
只有说到这一点时,另一个谢笙才会奋力反抗,不服气地叫嚷起来:“小侯爷在遥城青年才俊中也是顶尖的,多少人爱慕他,你又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评价他,论才华,论面貌,你难道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么?”
一连三问气势十足,却只听徐笙笙道:“见过。”
不等心中的谢笙反驳,徐笙笙风轻云淡道:“而且,不止一个。”
心中的谢笙支支吾吾半天,挤出一句话。
“……你,你骗人。”
——
骑射一共两轮比赛,晋级到第二轮的有九位千金。
眼见天色转暗,两轮比赛中间并不多留时间休息,只让晋级的九位千金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没能晋级的叶卿捧着茶盏坐到谢笙身边,对她笑道:“恭喜,我听其他人都在说你和你三妹妹的切磋一事,她们都没想到你竟然能赢下宁紫绛,对你有些佩服呢。”
谢笙抬头对上叶卿友好的目光,颔首道:“场上多谢叶姑娘为我争取。”
“不必谢,人微言轻,也没帮上你,”叶卿摇头道,“你也不需帮,一人便胜了。不过——”
她微微凑近,压低声音道:“第二轮比赛乃是骑射活物,虽是个人战,却允许互帮互助,往年常常组队一同围猎,最后瓜分猎物,也经常出现争抢猎物而误伤一事。你,万万小心。”
谢笙听懂了叶卿的忧虑,道:“多谢提醒,我会十分谨慎。”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娇笑。
“二姐姐,你怎地没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谢笙见那粉色裙摆,知晓是谢珠,她抬头,淡淡道:“自有侯府侍婢将茶盏端来,妹妹急什么?”
“这话说得让人伤心,”谢珠脸上是温柔甜美的笑容,“我们姐妹毕竟是一府同出,不是旁人可比。”
说这话时,她刻意看了叶卿一眼。
没想到谢笙却道:“是了,若是要害人,那得是灯下最黑。”
她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开玩笑。
谢珠却笑容一僵,有些勉强道:“二姐姐说这话让妹妹我有些不懂了,妹妹我看姐姐你手冻得如此发紫,特意为姐姐端来了一杯姜茶。芙蓉,快给二姐姐端去。”
之前还十分傲慢的芙蓉,此时却低着头,姿态十分低地把姜茶端给谢笙。
此时,秋月不知从何来,上前一步,正好接下姜茶,道:“我家小姐怕烫,给我拿着吧。”
芙蓉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秋月低头请示谢笙:“小姐?”
谢笙垂眼瞧着那一杯茶,并不喝,也不说话。
谢珠见此,轻咬下唇,梨花带雨、十分委屈地道:“二姐姐,你是怕我害了你么?你竟怀疑姐妹至此?我知晓我们之间有赌约,可那怎么比得过姐妹之情,我便是输了也就输了,但我是真担心姐姐你的身子啊。”
她声音不大不小,引得许多人看过来。
谢笙却在此时抬眼,道:“先请妹妹喝。”
“姐姐你果然不信我,”谢珠面色苍白,颤颤道,“好——我喝就是了!”
说罢,谢珠一把夺过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一旁芙蓉惊惶地喊着:“小姐!”
只见谢珠眼眶发红地道:“这般可证明妹妹对姐姐的心了么?姐姐你能信妹妹了么?”
这场面实在是可怜。
谢珠如此委曲求全,而谢笙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过是一场姐妹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怎么闹得这么难看啊,谢珠都前去示好了。”
“是呀,一个庶女,这般给脸不要脸。”
谢笙并不搭理,只任谢珠在她面前嘤嘤抽泣。
此时,侯府的侍婢将茶盏按顺序一一端来。
只听那一等侍女细心吩咐道:“因着许多小姐有忌口,所以每一杯茶的用料都有些微不同,你们都小心发放。”
侯府侍婢发到谢笙面前时,秋月接过,试了试温度,才递给谢笙。
秋月与谢笙对视一眼,谢笙轻轻颔首。
此时谢珠又出声,端着她自己的茶盏,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笑中带泪道:“罢了,虽是比赛一场,却希望不要伤及姐妹情谊,敬二姐姐一杯。”
谢笙看着她,问:“这茶我一定要喝么?”
谢珠却咬唇道:“好生奇怪的问题,二姐姐。”
“是吗?”谢笙缓缓饮下一口姜茶,余光见到谢珠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一双杏仁眼深黑,似乎有些奇怪的情绪。
她垂眼,放下茶盏,意味深长道:“三妹妹,真是一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