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府中来了许多技师。
一早,雪后晴朗,谢笙在院子里与秋月一同晾衣服,见竹林中喧闹,一群不认识的女子们在管家的引领下分拨涌入洛水小院和有风小筑。
秋月给谢笙撑着伞,好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笙费劲地用竹竿撑着地面,喘了口气,淡淡道:“去宫宴的千金闺秀要准备歌舞节目供王公皇族观赏,所有被邀请前去的家族都严阵以待,自然,会请名师来府中教导。”
秋月“哎呀”了一声:“在皇上面前表演可不是闹着玩儿,若是出了差错,可能会性命不保吧,怪不得要请这么多人帮忙呢。”
她兴奋地望着那长长的队伍,嘀咕道:“那哪些是来教咱们小姐的呀?”
眼瞧队伍走完了,也没有一个人往芙蓉阁来。
秋月有些气愤:“怎么,昨日老爷才刚夸了小姐,竟还如此踩地捧高,明面上苛待小姐吗?”
谢笙歇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上台表演出了岔子,谢府一同被连累,母亲不至于愚蠢至此。她虽是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明白株连九族的道理。”
秋月不懂,但秋月瞧了她晾起的衣服,叹气道:“小姐,你别帮忙了,去屋里歇着吧。小姐其他倒是都很有长进,只有这家务活……算了吧。”
谢笙也不反驳,接过伞,给秋月打伞,看她熟练地干活。
“……”谢笙忽地见一旁有风小筑中走出了人,匆匆往主宅方向去了,但她并未声张。
不出半刻,一个高挑得体的婢女走进了芙蓉阁,行礼:“二小姐。”
谢笙抬头,一见是谢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云烟。
她将手上拿着的一封信递给谢笙,道:“夫人让奴婢把这东西交给您,让您安心收下。”
谢笙打开一看,是秋月的身契。
又听云烟说:“夫人还请小姐过去一趟,几位小姐都在,要商量宫宴之事。”
谢笙答了“知道了”。
她向秋月道:“梳洗后,我们便过去吧。”
云烟却笑着拦道:“家里人说几句话,不必如此,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在等着您呢,二小姐还是快些去吧。”
谢笙这才打量了云烟一眼。
她并不回应,只咳了咳,对秋月道:“进屋吧,想必母亲宽宏体谅,也不会让我一个身子弱的庶出小姐穿一身脏衣服去见她。”
秋月接过伞,送谢笙回屋内,把云烟扔在门口。
云烟面上维持不住笑,有些气冲冲地一路走回谢夫人的院子。
进了屋门,她收拾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低头,路过一众人,站在谢夫人侧边。
谢夫人见她,问道:“笙儿人呢?”
云烟道:“奴婢说了夫人在等她,二小姐却说要再梳洗一番,让夫人和诸位再等等也无妨。”
谢夫人叹气:“这孩子真是被宠得越发娇气了。”
她抬眼,看向座下长发披肩的清冷男子,叹息一声,无奈道:“慕容则先生,让您久等,我替我那二女儿给您道个歉。”
慕容则并不回话。他一身白袍,头上只一根通体透明的冰玉簪,眉眼更是浅淡冷薄,一双眼是极其浓的黑色,却并无焦点,一张脸如一幅水墨图,独独只唇边一颗红痣。
他并未开口,他身旁的清秀小厮朗声道:“这便是谢府的诚意?”
小厮不悦道:“我们先生是白泽世家直系血脉,当今琴圣慕容瑶岑的胞弟,更是宫廷礼仪总执教,便是皇上也对先生礼遇三分,哪儿有让我们家先生等的道理?”
谢夫人连连称是,又道了不是。
小厮嘴巴不肯饶人:“若不是你们谢家当初苦苦求了许久,我们先生心软,放着那些国公、侯爷家的少爷、小姐不管,偏偏来你们一个文官家。”
他看了眼慕容则的面色,对谢夫人下了最后通牒:“不等了,没那个缘分。”
谢夫人“唉”一声,与座下的两个女儿对了眼神,面上自然是求情,恳切道:“我家二女儿才华惊人,若是错过了,慕容则先生也会懊悔的。”
慕容则放下茶盏,雾气散开后,俊美得极其罕见的脸庞更加清晰,神色似瓷烧的神仙,毫无起伏。
“什么话!”小厮怒道,“我家先生见过多少少年天才,还未见过这般恃才傲物的。不等了,若是你们再拖延,我们之前的约定作废,当我们从未来过!”
谢夫人隐住笑意,摇头叹息道:“哎呀,笙儿这孩子也真是,拜师怎么能迟到呢。”
她吩咐谢璇、谢珠:“你们二人先拜师吧。”
谢璇、谢珠二人起身。
“早听闻慕容则先生皎如玉树临风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上神仙般的品貌。”
却听一声高扬的女声,众人抬头,正是谢笙步入堂内。
谢夫人眉心一皱,站起身来道:“笙儿,怎么来得如此晚,让我们好等。”
谢笙行礼:“母亲见谅,今日被雪沾湿了裙角,我便去换了套衣裙。”
谢夫人“哎呀”一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钻牛角尖,一家人倒没什么,今日慕容则先生到来,你这迟了就不好了。”
谢笙一改之前的低调和寡言,溢美之词从她那两瓣苍白的唇中源源不断地吐出:“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慕容则先生高洁,我不敢以脏污衣物玷污先生的眼,还请先生宽恕。”
秋月在她身后屏息敛神,悄悄地打量座上的美男子。
谢夫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你这孩子说起这些场面话来,快真心向慕容则先生认个错、”
谢珠开口:“二姐姐,迟到便是迟到,你如此巧舌如簧,可显得不够诚心了。”
谢璇不参与口舌之辩,静观其变。
谢笙行礼:“实在是心生仰慕,先生见谅。”
慕容则掀起薄薄的眼皮,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小厮立即道:“这位小姐说的话还算中听,我家先生宽宏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你今后可不能在课堂上迟到,先生会很生气的。”
谢笙一笑:“是,先生品行美如玉,听先生教诲,令我如闻仙乐耳暂明。”
谢夫人、谢珠、谢璇都面色怪异地盯着谢笙。
“……三人共同学艺也好,姐妹间总有伴,”谢夫人率先笑道,“喝了这杯敬师茶,我家三个草席丫头就交给慕容则先生了。”
三人端起敬师茶,谢璇率先,谢笙本该是第二,不过谢珠已经抢在她前头敬了慕容则。
谢珠敬完茶,与谢笙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巧言令色,我瞧你能得意几日。”
谢笙目视前方,回答:“当然得意一日是一日。”
拜师完毕后,三位小姐各回各屋。
谢珠见了那寒酸的有风小筑,心烦地抱怨道:“这几日住得我身上都痒了。”
芙蓉道:“小姐,奴婢见你也瘦了些呢。”
谢珠眼珠子一转,道:“母亲今日心情不错,我去跟她说说,借着要为宫宴准备的由头,把这院子换回来吧。”
芙蓉眼睛一亮,赞美道:“小姐聪明。”
谢珠嘴角勾起来:“快去找些新鲜嫩脆的笋,煮一碗鲜美的笋汤,我好给母亲送去尝尝。再和母亲说一说小侯爷对我青眼有加之事,她必能想起我的好来。”
此时,禁城皇宫门前。
谢尚书正好下朝。
在宫门外,他被一同僚拦下。
他客气地行礼:“大人何事?”
同僚也回礼,笑道:“是致远侯府侯爵娘子托我带一句话。”
谢尚书略有些惊奇:“哦?致远侯府?”
同僚与他耳语几句,只见谢尚书面色渐渐明朗,露出几分喜色。
他急切道:“当真?”
同僚笑着拱手道:“在这提前祝贺谢大人了,与侯府结亲,将来必大有可为啊。”
谢尚书压下嘴角的笑,一路喜滋滋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