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虽是没什么大反应,可她却冷冷地抬起眼来,盯了谢珠一眼。
这些小情绪,他人看不见,可她的父母难道不清楚?
谢尚书绝望地将两眼一闭,喃喃道:“天爷啊,造孽啊。”
谢夫人更是“哎哟哎哟”地捂着心口。
自己养的两个女儿竟然闹了内讧,与其玉石俱焚,让谢笙那个小贱蹄子得了便宜,不如——
谢夫人咬牙,出声道:“珠儿,不要胡说了,娘怎么教你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谢珠踢开了燃烧的枝木,又向他们走近了些。
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但还是喊着:“娘!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珠哈哈大笑起来:“你瞧,娘,我是不是用得很好?爹娘,你们可不能让我活着了,如果我活着,我会死死地攀咬大姐姐,我要她这个毁了我一切的人,也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这便是一损俱损吧!”
谢夫人已经有些绝望了:“不要说胡话了,珠儿,我们肯定是要救你的,你只是受刺激了,孩子。”
“受刺激?”谢珠却又退了一步,冷冷地质问,“娘,你根本不爱我!一点也不爱我,你爱大姐姐,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更爱大姐姐!因为我本该是个儿子,对不对?”
谢夫人怒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谢珠却看着她,眼睛亮得奇异:“娘,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的?那是因为那天我去找大姐姐质问侯府之事,她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你最爱的女儿,大姐姐才是,我本该是个儿子,我是生错了的废品!”
谢夫人摇头,她下意识看向了谢璇。
谢璇眼里含泪,摇头,说:“母亲,我没有。”
她的神色又冤枉,却又轻松,仿佛笃定了谢夫人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她。
“怎么没有,你太有了,大姐姐,”谢珠像是一个被火点燃了的炮仗,越是后面,炸得越响,“你故意激怒我,大姐姐,让我失去了父母的最后一丝怜爱是不是?你知道小侯爷有意于我,为了断了我最后的机会,故意跟我撕扯,让我被关入祠堂,这一步步,你都算好了!这样就没有人跟你争小侯爷了,是不是?大姐姐啊,大姐姐!你一直是这么聪明!”
“你连父亲最看重什么都清清楚楚!勾结侯府,父亲才能加官进爵,只手遮天,我们家那些见不得人的银两,才能又把伞遮掩,是不是?!”
“嘭——”
又是一棵芙蓉树倒下。
巡逻队长说,火势太大了,芙蓉阁救不了了,只能趁早将这院子与其他地方隔开,让它烧到天亮,烧空为止。
大块的烟和灰飘了出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谢尚书定定站在原地,动了动脚,看着自小养大的孩子在火里一点点烤干了,他往前了一步。
此时谢璇忽地说了一句:“珠儿你疯了,你说这话是要把父亲的官帽给摘了不成吗?”
谢尚书顿住了脚步。
他犹豫了,脑中又在权衡。
而这些权衡,往日,谢珠是看不懂的,而今日,她看懂了——父亲在犹豫要不要冒险救她,为了谢璇的清誉,为了前程,为了谢府。
谢珠仰头,看向那些飘起的灰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在一言一语的拉扯中,彻底心如死灰。
“你们都不爱我。”
“你们,都不爱我。”
她仰着头,眼泪横流,就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树都烧干了,楼也发出了脆弱的声响,芙蓉阁要彻底烧塌了。
谢尚书别过眼,不忍看,谢夫人在哭,谢璇也在哭。
而谢笙的脸上也流了两道泪,她没有表情,泪水却从眼眶溢了出来。
她怔了怔,抹下湿意。
“哭了?”
看到指腹上的晶莹,她不知是对谁说:“好吧。”
话音刚落,谢笙那一贯是平静的面容忽而变得十分柔软,甚至软到有些卑怯了,她瑟瑟地瞧了眼那冲天的火势,咬牙,披紧了身上的湿毯子。
秋月惊叫:“小姐!危险!”
谢尚书也着急地呐喊:“笙儿!”
他要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谢夫人和谢璇死死地拉住他,劝他:“危险啊。”
火浪一层又一层,火星四溅。
只见一道黑影也随着谢笙窜入了火场。
奇异般的,那些火星和灰烬落在谢笙身上,并不让谢笙感到疼痛,她也没感到惊人的热意,虽然有些呛,但她却觉得骨子里有些温暖,像是泡了温泉一般,仿佛她身体里就融合了火的灵魂,而她是冲向了家乡。
她拼命喊着:“谢珠!”
谢珠泪眼朦胧地抬起眼,神色茫然,仿佛做了一场梦,而梦的结尾,她没想到最后冲向自己的是谢笙。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冲向了另一个失宠的嫡女,该说是什么呢?谢珠麻木地想,是同情吗,是怜悯吗?还是以为自己就和她站在一个立场了?
谢笙已经冲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颤抖着,又啜泣着说话,声音已经不成调:“不要死。”
她把谢珠拉起来,边发抖,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谢珠猛地揪住她的领子,往燃烧的芙蓉阁内扯花了妆的脸上表情狰狞:“你以为我会感动,好啊,你救我,那就一起死吧!”
谢笙吓得直哭:“不,不,一起出去吧!”
忽然间,房屋发出“咔嚓”的声响,梁柱摇摇欲坠。
“喵!”
玄猫炸了毛,发出尖锐的叫声。
谢珠回头,看到那梁柱——柱子上刻着一根又一根的线,一年比一年高,直到今年,那最高的一条。
她就死在这吧,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烧给她吧。
她最后看了谢笙一眼,又看了一眼场外的谢璇,她忽地使劲,将谢笙狠狠推出去。
“斗吧,斗吧!”
她哭着,笑着,哈哈大笑着:“我们都不过是父母养的蛐蛐罢了!”
“轰——”
燃着火光的梁柱落下,火星冲天,芙蓉阁内再无声息。
谢笙回头,看向骤然暴起又骤然熄灭的火浪。
争也好,抢也罢,谢珠就死在了宫宴的前一日。到底在抢什么,争什么,大抵是没人明白吧。
寂静无声,可所有人心中,都有一道消散不去的女子大笑声。
一滴水落了下来,打在谢笙脸上。
她摸了摸,面色已然恢复了平淡漠然,她转身,裹紧毯子,伸手一把捞起玄猫,跑出院子。
“哗啦——”
说也奇怪,今日阴云重重,迟迟不下雨,在此时,却忽地下大了,像是倾盆泼出来的。
“下雨了!太好了!”
众人一醒,欢呼起来
谢笙满身疲惫地走出,秋月哭着上去,抽泣:“小姐,你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她安慰道:“我没事。”
她把玄猫放下,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谢璇。
众人都找地方避雨去了,可谢璇站在树下,也在看她,一双美丽得几乎不像人间存在的眼中有疑惑不解,探究而理智地打量着她。
见此,谢笙对秋月道:“大姐姐有话对我说。”
秋月撑起忘归伞,陪谢笙走向谢璇。
谢璇被淋湿了些,顺长的头发贴在雪白的脖颈上,冰清玉洁的面上显出透明的质感,如同谪仙一般,她眨了眨眼,让水珠从睫毛掉落。
她抹了抹,不知是抹眼泪,还是抹雨水。
她对谢笙微笑:“怎么了,二妹妹。”
谢笙开门见山地问她:“你眼高于天,并不是非宁小侯爷不可,为什么突然要和谢珠争宁小侯爷?”
谢璇看向一片狼藉的芙蓉院,她好像缺乏了一些什么,淡淡地说:“你果然都知道啊。没什么,只是做事要给自己留退路,恰巧,三妹妹站在我的退路上了。”
她转过脸,对谢笙笑了:“而你,也最好不要站在我的退路上。”
谢笙明白了,这就是谢璇的警告。
杀鸡儆猴,可那里头,埋着的是她的亲妹妹。
“夫君,我们的珠儿!我们的珠儿啊!”
谢尚书回过神来,已经发现一切都结束了,他面色怅惘,有些呆愣,也有些悲痛,但奇怪的是,他却先问了一句:“珠儿真的死了?”
他的贴身小厮李宇低声道:“恐怕是的,老爷。”
他呼了口气,被谢夫人扯着袖子追问:“珠儿怎么办?快把她找出来呀,夫君,那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我们要好好地将她葬了——”
谢尚书却说:“不。”
被雨淋得睁不开眼,谢夫人震惊道:“你说什么?”
可她看清了,雨中,谢尚书的眼神冷静,冷静得让人心寒,因为他又在权衡了,一个死去的女儿,和活着的女儿,他衡量得很快。
“为了让璇儿和笙儿能参加宫宴,我们要死死瞒住珠儿的死讯。否则因为丧期,她们都去不了,那一切就都毁了。”
“珠儿的死,不许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