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阴影落在谢笙身上,遮去了炙烤般的光灼。
她不能抬头,但她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寒王,别来无恙。”
顾九玄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那语调后半微微上扬,正是他在伪装轻松的证据。
顾鸣寒笑盈盈地回:“多谢兄长记挂,除了腿疾,一切安好。”
他故作讶异地扫视过众人,道:“怎么众位都跪着,皇兄,原谅我不知道宫宴还有这个规矩,便不跪了。”
跪着的人们都倒吸一口冷气,把脸埋得极低。
顾九玄沉默了一会,忽而笑道:“呵呵,寒王你是国家的大功臣,不便下跪,罢了,朕免了你的礼。”
他看向底下众人,说:“起来吧,大好的日子,动不动就跪,多没意思。”
“谢皇上——”
谢笙在秋月的搀扶下,忍着头晕起身,她瞥见顾鸣寒的脸,他依然没变,眉眼含笑,怀中窝着一只玄猫。
面若桃林落雪,有清冷似雪的眉眼,睫毛纤长浓密,英气而矜贵,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眼下一点泪痣增了几分好颜色。
面若好女,却是杀人如麻的修罗。
见谢笙看他,他随手挑开随风而来的白梅花瓣,斜过眼,微微勾起一个淡漠的笑,说:“鸣蝉,走了。”
他身后的黑衣侍卫应是,推他前行。
谢笙把头低下去,不动声色地回到亭中。
……他是不是在那边看她跪了好一会,才出场?
婉贵妃见顾九玄一直盯着顾鸣寒不放,柔声道:“皇上。”
顾九玄这才别开眼神,高声道:“今日,朕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婉贵妃有孕。朕特意宴请百家,共享此乐,都放开了吃喝,不拘小节才是。”
至此,宴席才正式开幕。
宫女们轻盈的步伐如同蝴蝶穿花,贵族们身着华丽的服饰,在亭中谈笑风生。然而,在这表面的繁华之下,暗流涌动,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自己的小算盘。
谢笙站在角落里,眼神冷冽地观察着四周。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那些窃窃私语的贵族们,心中暗自冷笑。她知道,这些人中不乏有心之人,都在等待着寒王的出场。
众矢之的,也亏顾鸣寒真敢入宫。
她听见秋月压低的声音:“小姐,寒王怀里抱着的那只猫,怎么这么像大胖啊。”
谢笙顿了顿,解释道:“这世上又黑又胖的猫,应当不止一只。”
“是么?”秋月狐疑道,“这股又贱又懒的肥美劲儿,可真是太像了。不过寒王怀里的猫看着十分亲人,跟大胖还是有些不一样,大胖可独立了。”
谢笙抿唇,道:“好了,宫里头少说话。”
秋月乖乖闭上了嘴。
文亲王忽而开口,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寒王,你可从来不喜赴宴,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透露出几分慵懒。
文亲王是一位身着藏青锦袍的男子。他的容貌俊美至极,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却又十分散漫。
顾鸣寒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三哥说笑了,我怎会错过如此盛大的场合?便是瘸了腿,也要来见见婉贵妃。听闻婉贵妃曾是先皇后的妹妹,如今一见,果然有几分相像。”
此话一出,场面又再次冻结了。
文亲王似笑非笑:“哦,寒王,你是冲着婉贵妃来了?”
顾鸣寒看他,笑着说:“三哥,你难道不是冲婉贵妃来的?听闻三哥从前和婉贵妃很有交情呢。”
此话一出,婉贵妃面色一僵。
文亲王虽是面不改色,却也抿了一口酒。
绿意盎然。
顾九玄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寒王,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
“怎么过去了,”顾鸣寒敲敲他的膝盖,朗声笑道,“皇兄,我每到冬季,这膝盖便有蚀骨之疼,每每疼痛,便会让我想起先皇后呢。”
他笑着移开目光,落在婉贵妃的脸上,那冰冷深邃似乎有实质的眼神,让婉贵妃浑身一颤。
顾鸣寒轻笑:“我一看这婉贵妃与先皇后如此相像,还真是十分怀念。想必皇兄将婉贵妃纳入宫中,也是为了睹物思人吧?”
婉贵妃精致的面上霎时没了笑容,十分难堪。
顾九玄蹙眉,冷声道:“够了。”
“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还是皇兄已经忘了先皇后的容貌了,这才不过几日,”顾鸣寒端起一杯暖酒,一手摸着玄猫光滑的皮毛,含笑道,“看来新人胜旧人,此话不假呀。”
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低头大吃猛吃,装聋作哑,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交锋。
华阳郡主坐在不远处,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开口:“皇上,寒哥哥他——”
镇国公立刻横过来一眼:“闭嘴。”
华阳郡主咬唇。她知道,皇上和寒王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今日的宫宴只怕不会平静。她的眼神时不时地在两人之间徘徊,心中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
文亲王却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道:“寒王,你也太过于放肆了,皇上还在呢,就议论起那个废后了?”
顾鸣寒低头抿了一口酒,说:“那真是抱歉了,皇兄,战场上不讲究这么多,我常年位于前线保家卫国,也习惯了,还望皇兄大度。”
顾九玄捏紧了酒杯,缓缓举杯:“难得见一面,朕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一波风浪终于平息。
秋月给谢笙布菜,手却在发抖,一块炙羊肉落在盘子边。
谢笙用筷子捡起炙羊肉,放到一边的瓷盘里,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为她换了个碟子。
谢笙回头:“你没事吧?”
秋月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哆嗦道:“对不起小姐,但天呐,小姐,吓死人了,宫中都是这样可怕吗?”
谢笙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顾鸣寒,摇头,道:“……像寒王那样说话的很少。无论是先皇后,还是婉贵妃是先皇后之妹,都是宫中大忌,不可提及。今日在宫中听到的话,绝不可在外提及,否则就是掉头的罪。”
“是,小姐,”秋月重新给谢笙夹了一块炙羊肉,低声说,“我瞧着寒王长得斯斯文文,怎么传闻中是个凶神恶煞的阎王。”
谢笙不言,只往外看去。
在场男子们大多面露敬畏,不敢与顾鸣寒谈笑。寒王的名声在外,他的实力和手段都是众人所知的。他们虽然不敢表露出来,但心中都对寒王有着一份敬畏之情。
女子们则大多是带着好奇和憧憬的目光,偷偷地看一眼寒王,他的容貌和气质无疑是与传闻十分不同,丝毫没有战场杀出的戾气和草莽。
宴席间,叶卿从隔壁亭子走来,坐在谢笙旁边。
她担忧地拉起谢笙的手,给她把脉:“我瞧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谢笙摇头:“我没事。”
叶卿皱眉道:“我瞧你们家那个大姐姐,可不是个好人。刚刚她将你往外一推,是要你挡祸。我联想到侯爵夫人要将你配去镇国公家做贵妾,你大姐姐又与侯爵夫人关系甚好,恐怕两人联手,在这宫宴上不会轻易放过你。”
谢笙安慰她:“没事。”
叶卿却还是担心道:“今日寒王来了,圣上的心情显然不好,此次宫宴危机四伏,你可千万小心。”
她低声说:“我娘跟我说,朝中想要收回寒王所在的西北自治一带,归中央统一管理。为此,圣上的意思是挑一个女子给寒王做妻,缓和西北与中央的关系,并且,正是要在这宫宴上当场赐婚。”
谢笙的目光微微一动。
她低笑道:“呵,真是个蠢主意。”
叶卿叹气:“这哪是我们能评判的。我想说,圣上与寒王的关系众人皆知,若是在这宫宴上被挑中了赐给寒王,那就是羊入虎口,死路一条。以寒王的手段,定会让这女子生不如死地活着。”
“我说这话你不要生气,既然是去送死,想必圣上不会选那些心腹的子女,也不会选出身高贵的女子,你可要小心些。”
话音刚落,就听远远的,传来了顾九玄的声音。
“朕听闻寒王因身疾久未成亲,作为兄长,朕甚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