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女子仰首,她的面容美艳凌厉,双眸一睁,凤眼幽深。只见她服饰华美,却裙摆有污渍,衣襟处一大片血迹已经发黑,十分刺目,这才注意到这女子唇色苍白,脸色发青,并不似活人。
她走下床榻,姿态矜贵地理了理衣襟,端坐在冷硬而粗糙的木椅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上昏厥的谢笙。
不一会,谢笙醒了过来,虽是同白日同样的面容,那双眼睛现下睁开时却满是惶恐不安,噙着泪水,毫无气质。
见红衣女子,她裹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惊叫一声。
“女,女鬼!”
“你,你——”
女子打断道:“徐笙笙。你小声些,你也不想引来府中侍卫吧。”
谢笙的声音骤然变低,却是咬牙切齿:“徐笙笙,你骗我……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身体做那些事!”
徐笙笙似笑非笑:“说来听听。”
“你,你不该冲撞母亲……”谢笙抖着嘴唇,哭泣道,“百,百善孝为先,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被人瞧不起,大姐姐还有三妹妹本就被我拖累了名声,如今,我却更让谢府丢脸了。”
“我以为你只是让我过得好些,你却还替我去宫宴,若是在宫中丢脸了,我可怎么活,父亲会对我更失望,我本是无用之人,又没有生母看顾,不能像大姐姐和三妹妹那般争光便罢了,还辜负父亲、母亲期待,”说着说着,谢笙扑在被子里,柔弱地哭起来,“我的命本就苦了,便让我潦草一生吧,不要逼我了,呜呜呜。”
徐笙笙冷眼瞧她哭泣,明白了这家伙还是个窝里横。
她沉声道:“潦草一生?”
“呵,你想得倒美。”
她端坐不动,眼皮一掀,那骤然冷漠的神情令谢笙不敢再哭泣。
“你那养身汤里有慢性毒,死时只会七窍出血、屎尿横流。”
谢笙吓得打了个嗝:“什,什么?”
徐笙笙瞧她惊惧的模样,缓缓道:“你以为当缩头乌龟便无事,却不知缩头的鳖被人拽出头来,只一刀放血。在他人的案板上,你还想如何潦草一生?”
“我不信,”谢笙奋力摇头,“你休要挑拨离间,你怎么知道那养身汤中有毒,那是母亲重金请神医为我配的方子,我喝了许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母亲?”徐笙笙打断她,“你唤谢夫人一声大娘子便罢了,你的生母是郭可梦。”
“这,这不合规矩,父亲说了,养恩大于生恩,我记名于母亲名下,虽不是母亲亲生,母亲却给予我衣食住行,我需感念于心,不可妄想其他……”谢笙像是催眠自己似的,喃喃着,“姨娘去世前也告诉过我,我今后若还想在谢府住着,不被送到外头庄子去,便要当母亲是我唯一的母亲。”
徐笙笙听着她双目无神地碎碎念着,心知谢笙多年苦楚需得如此麻痹自己,她并不苛责谢笙,只道:“我生前曾深信我的妹妹,年年饮下她调配的汤药,并感激于她。我虽略知药理,却从未怀疑于她,也不曾让太——大夫检查过那汤药。”
她用手指抚上自己的小腹,又摸向胸口血迹,垂眼道:“你见我是什么下场?”
谢笙屏息,不敢说话,这美艳凌厉的女子,竟有如此过往。半晌,她才颤颤道:“你,你可疼?”
“疼。”徐笙笙言简意赅。
谢笙用手掩唇,默默垂泪。又过了一会,她啜泣道:“我不想变成你这样。”
徐笙笙见她还算有几分清醒,颔首道:“白日你安分些,莫要与我争抢身体,我自然帮你。我懂药理,你那所谓母亲下在汤药中的也并非毒,不过是借药草药性相冲,慢慢损害你的身体,我已经将药材中的药性相冲之物减去,现下便是普通的养身汤了,你安心。”
“当真么?”谢笙含着泪花的眼睛一亮。
“本宫……咳,我一言千金,”徐笙笙话锋一转,“你知晓你生母的嫁妆都被你那所谓母亲吞下,拿去给她宝贝女儿添置嫁妆一事?”
谢笙眼神回避:“母亲说过,我名声已毁,嫁不出去,今后为了养我一个闲人在府中,要花费许多,将姨娘的嫁妆填补进去,也是应该的……”
徐笙笙见她又开始当缩头乌龟,不愿意直面现实,言辞犀利起来:“谢笙,我看你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承认这些所谓家人没有一个爱你、护你。”
“我……”谢笙面色涨红。
“你母亲要拿汤药毒死你,再过一二年,你便葬身黄土,她最多出二十两丧葬费,”徐笙笙偏把事实剥给她看,“你生母当年出身江南首富之家,虽与家族决裂,嫁妆依然极其丰厚,便是抠出三分,也够你十里红妆,嫁个好人家了。你若是能拿回嫁妆,还担心嫁不出去,成为谢府累赘?”
谢笙这会不哭了,木愣愣地盯着徐笙笙,像是学生见了严格的先生,颤悠悠地道:“真,真的么,娘她真的给我留下了那么多东西么?我以为,娘她最看重的是父亲的宠爱,从未考虑我。”
“想必你生母当年愿意将嫁妆中的庄子、旺铺、良田的地契都给了谢夫人,是为了保你一生平安,”徐笙笙不再多说,“不过信错人了。”
她起身,朗声道:“时候不早,你莫要再反抗于我,我以名誉起誓,借你身躯一用,保你夺回生母嫁妆,过上安稳生活。”
“你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帮我?”谢笙这会聪明了些,“你说,我母亲信错人了,那我信你,会不会也信错了?”
“嗯,”徐笙笙见她终于警惕,心中有些宽慰,微笑道,“人心难测,可我是鬼,既然信错了人,不如信鬼一次。”
谢笙想到这些年的狼狈和压抑,窗寒地冷,无人关怀,便连奴婢也能欺压到她头上去,又想拿回母亲的嫁妆和遗物,终是缓缓点头,勉强同意了。
等她闭上眼,徐笙笙俯身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两人渐渐相融。
——
本是冬日干燥,竟难得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边,寒意渗入。
谢笙再度睁眼,眼神已是十分冷静。
她听着雨声,坐起身来,那寒意让她回忆起那大殿冰冷的石砖,恨意渐起。
顾九玄,徐婉儿——
沉思许久,天色渐亮。
“喵——”
谢笙躺在床上,听见一声悠长的猫叫,她坐起身,看见那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坐在窗边,正悠悠地舔毛。
她忽闻秋月慌乱的声音:“三,三小姐您怎么来了。”
“三小姐留步,我们家小姐还没起呢……”只听见秋月阻拦的声音,又听见秋月急促的脚步声,“诶——你别推我——三小姐!三小姐!”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冷风霎时席卷了狭窄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