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低头。”
慕容瑶岑却直直走向谢笙,一双温暖素白的手抚上谢笙的眼睛,似乎在细细分辨她与某位故人的不同。
“眼睛,耳朵,”慕容瑶岑喃喃着,指腹轻柔地按压过谢笙的面部,“嘴唇……”
谢笙不动,微微垂头,任她触碰。
她神色复杂。
她还活着的时候,见过慕容许多次,那时她眼中的慕容与常人无异。
可如今她成了鬼,却能见到慕容的不同。
“慕容大师是何等高洁人物,愿意收谢笙为徒,”伯爵夫人立刻道,“如此说,谢笙并未抄袭,而是她才华惊人啊!”
秋月在一旁都看得惊住,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她家小姐,居然得到了这么厉害的人物的赏识吗?!
一波三折,此事竟又有了反转。
伯爵夫人的话说得有理,再加上慕容对谢笙亲昵的态度,众人这会学聪明了,不再议论,只静观事变。
见自己的娘铁了心要和谢府作对,忠厚伯爵府大小姐叶卿长叹一声,也接话道:“是,不说大罗国之琴谱,便是这世上十国的琴谱,慕容大师都无一不知,若是有作弊之疑,慕容大师定当知晓。”
见女儿支持自己,伯爵夫人倍感有底气。
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拖长音道:“倒是有些人家,贯是会苛待庶女。生在这种人家里,就算本是明珠,也得蒙尘。哼,没眼力便罢了,可怕的是还会泼脏水呐!”
谢夫人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对慕容瑶岑道:“慕容大师,可,可璇儿才是您——”
“母亲,不必再说。”谢璇从眼尾扫过来一个冰冷的眼神,让自己母亲闭嘴,不要再丢脸。
谢夫人心中一冷,强忍这一口气,缓缓坐下。
“嘶——这么说,这年年榜首的谢璇也比不过一个庶女出身的谢笙?”
“谢璇向来自视甚高,这会心中定然不好受吧。”
见天才被打败,众人心生微妙的快感。
“我记住你的脸了,”慕容瑶岑将谢笙的脸摸了个遍,确认并非是那个人,她缓缓放下手,从始至终,一双眼都凝视着她的前方,“拜我为师一事,你考虑好了么?”
谢笙无声垂眼,她在如此近的距离便更能看见,这位举世闻名的琴圣,一双眼几乎没有焦点,像是不习惯用眼。
慕容瑶岑,天生半盲。
和那时一样,那时慕容瑶岑也是这样摸着她的脸庞,才让她知道了这位至高至洁之人原是个半盲。
可如今,谢笙却能看见,慕容的脸上除去一双人眼外,额间有一只银瞳的眼,双手上各有一只银眼,三只竖瞳,瞳中似有流云飞逝,极为奇异。
“不必替我惋惜,我还不至于瞎。”
似乎是她的沉默太久了些,慕容瑶岑开口道。
她伸手顺着谢笙的衣袖摸向谢笙的手腕,勾上手指,无声地用自己的手温暖谢笙。
“不过你若是心疼我,便当我的徒弟,成为我的拐杖,如何?”
谢笙:“……”
此话和当年说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一本正经。
“谢慕容大师盛情,”谢笙吸了口气,婉拒,“我不愿欺骗大师,实在是心不在此琴道,难以成全您的美意。”
众人闻此言,又都瞪着眼珠子,震惊极了。
竟要拒绝慕容?
那可是白泽世家后人、当代琴圣!
秋月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本来一双眼就大,现在瞪得活像两个灯。
另一谢笙也是蠢蠢欲动:“为何拒绝大师,成为她的弟子,这对我们只有好处,侯爵府也会高看我们一眼,小侯爷也——”
谢笙问她:“你爱琴么?”
另一谢笙一愣:“——不啊。”
“可慕容大师是真心收徒,”谢笙在内心中沉静道,“以真心换真心,再者,我离开后,你打算如何自处?”
“……我错了。”另一谢笙醒悟得还算快,懊悔道。
慕容瑶岑身份高贵,被这般拒绝,却并不气恼,反而是一副看淡了的表情,道:“我曾经想收一个人为徒,她也是这么拒绝我。你们二人琴声相似,秉性也相似。我原以为再也找不出像她的第二人,可惜了。”
她不再多言,回首,缓缓走回位置。
“开始评分吧。”
既是慕容瑶岑都如此说了,侯爵夫人和明珠郡主便是再想挑刺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只好应下。
只见六人面色极其肃穆地开始评分。
谢珠没想到风向一变,她本以为胜利是板上钉钉,如今却让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无数双眼睛盯着侍女拿起的评审状。
只听侍女清脆微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八。”
“十。”
“十。”
“八。”
“十。”
分数竟如此之高!
所有人都几乎傻眼了。
谢夫人更是嘴唇都白了。
而慕容作为最后评判之人,受到所有人的瞩目——众人提心吊胆,现在谢笙的分数与谢璇竟几乎一致,若是最后慕容瑶岑给谢笙打出九分及以上的分数,那么这遥城今日就要出个大事了!
只听侍女缓缓念道。
“八!”
慕容坐在主座,简短点评道:“琴技尚有生涩之处,意境十分难得。”
侍女统分后,报道:“共计五十四分!”
五十四分!
秋月眼眶一红,天啊,她的主子出息了!争气了!
今后谁还敢嘲笑她跟错了主子!
她要跟着小姐一辈子!
谢笙面色不变,只是时不时咳嗽几声。
众人鸦雀无声——这分数,谢笙竟真的胜过了谢珠!还是远远胜出!
谢珠面如土色。
这分数已经比她的分数高出太多!
众人都有些激动起来,这么高的分数,等等,谢璇的分数是多少?
难道谢笙将谢璇也——
只见谢璇表面平静,淡然处之,却指尖用力掐入掌心,几乎泛了白。
只听一旁的侍女报道:“琴技大比,谢大小姐分数为五十五,为榜首。谢二小姐五十四分,位居第二,第三则是谢三小姐,四十六分。”
“至此,琴技一比全部结束!”
众人寂静。
既然谢笙榜上有名,也就是说——谢笙已经得到了去宫宴的资格。
原本的计划是让谢笙在赏雪宴上狠狠出丑,一个名次都拿不到,可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珠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谢笙,只见谢笙对她疑惑地道:“三妹妹,听你说起来这取得名次很难,很难吗?”
她真心实意的疑问让谢珠几乎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啊,只差一分。”伯爵夫人情不自禁地惋惜出声道。
侯爵夫人却立刻打断:“还是璇儿争气,璇儿还是第一呢,这第一的实力是板上钉钉,很难超过。”
她没有提到她中意的儿媳妇谢珠,也未看谢珠一眼。
谢珠心中一堵,抿紧了唇。
“是了,孤鸟飞于寒江之上,此等意境极其高雅。”明珠郡主也道。
谢璇起身,勉强微笑着道谢。
“可——”刘家之女却掩唇惊道,“若是单看分数,给谢笙评分高的人数竟比谢璇多呢。”
忠厚伯爵府大小姐叶卿也道:“不错,谢笙得了三个十分,谢璇只得两个十分。”
“但看这顺序,给出八分的是侯爵夫人和明珠郡主吧,”其他夫人们也议论开来,“她们确实一贯不喜欢这庶出的谢二姑娘。”
“等等,那宁远卫竟给了谢笙十分之高?”又有人惊呼道,“他不是对谢珠有意么?”
谢珠脸上火辣辣的,十分难堪。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见谢珠泫然欲泣,顾鸿叶解围道:“本公主与小侯爷皆是带兵打仗的粗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自然愿意给谢二姑娘琴声中那份情怀十分。这并不关乎其他,不过是心中激荡,实难平息。”
宁远卫向鸿叶公主颔首,女眷之比,他不便多言,却也不喜流言蜚语。
慕容瑶岑本就不喜热闹,她听觉敏感,能将许多人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而她极其不喜此些繁杂言语。
她率先告辞,却在走前单独走到席尾,对谢笙道:“你改变主意便来找我。”
说罢,也不顾侯爵夫人的挽留,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份厚待看得许多人眼红。
谢笙只平静待之。
“原先说这谢笙与谢珠比,是不知好歹,但如今看来,这谢笙竟是有些把握,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呢!”王家女小声与刘家女道。
她们议论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谢珠听在耳朵里,她泪水盈盈,几乎啜泣。
“不过是运气罢了,”宁紫绛厉声道,“见我兄长与公主自战场而归,便奏此曲,实乃投机之举,岂能与珠儿妹妹的真才实学相提并论。”
她按上谢珠的肩膀,安慰道:“接下来我们比棋,没有评审,输赢只看棋盘之上的真实力,某些人可走不了旁门左道了。”
宁紫绛声音不大,不过身边坐的人都听见了。
侯爵夫人此时看谢笙是越看越厌恶:本来宁紫绛是榜前三,输给谢璇、谢珠便算了,那谢笙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到她女儿头上。
“是了,马上是棋一技,”她笑道,“论棋力,当属璇儿为年轻一代第一人,被棋圣称之为千年之才。”
“夫人谬赞,”谢璇抬眼,微笑道,“棋这一物,黑白分明,难以故弄玄虚。这一技不必言说,对弈时便可知了。”
侯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谢璇的目光变得更为热切。
“璇儿说得对,免了小人故弄玄虚。”
她意有所指,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席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