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别打了。”
谢笙听到侍女焦急的喊声,看到白衣服的扇了粉衣服一巴掌,粉衣服的捂着脸,伸手抓白衣服的头,两人扭在一处。
她看见乐师们抱着乐器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丫鬟们一个一个扑上去拉架。
虽是冬季,竹林依然枝繁叶茂,让她看不太清细节。
旁边秋月眼神儿倍好,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三小姐把大小姐头上的玉簪抓下来了,得扯到头皮了吧,哎哟!哎哟!打得好凶呀!没想到三小姐平日看着娇娇弱弱,下手这么重!”
说了会,秋月口舌干了。
她缓了缓,看向谢笙。
“小姐,你说她们怎么了?她们俩感情一直很好,三小姐一直很听大小姐的话呢,大小姐也经常让东西给三小姐,怎么会突然打起来呢。”
谢笙扫了一眼战况,拉过看得兴致勃勃的秋月,道:“回吧。”
秋月不舍,求谢笙:“再看一眼吧小姐,这天大的热闹,什么时候还能再瞧着呀。”
她忽地又有些担忧起来:“小姐,我们是不是要上去劝劝架,不然被追究起来,说我们在一边看戏不管呢。”
“没事,她们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谢笙往屋子走。
秋月赶紧撑着伞追上她,走两步回头瞟一眼。
——
“……什么!璇儿和珠儿打起来了?!”
正在盘算首饰、田产,听完王妈妈的话,谢夫人脸上的笑一瞬僵硬了,她“嗖”地站起来,着急道:“怎么回事!快带我过去!”
她披上外衣,“蹭蹭”地窜出院子,远远地就听见竹林的动静。
“哎呀!”
谢夫人加速走过去,只见两个女儿,平日端庄的现在头发蓬乱,平日娇俏的现在满脸凶横,两个女儿狼狈中还在撕扯彼此。
她捂着心口,差点两眼一翻,指着两人大喝一声:“还不住手!”
王妈妈高声道:“两位小姐快住手吧,夫人来了!”
谢璇和谢珠一愣,谢璇先松了手,跪在地上,谢珠气呼呼地瞪着她,用力把手里的几根头发并白玉簪子扔在地上。
谢夫人怒道:“这是什么样子!当着外人的面,你们想要把谢府的脸都丢光吗!”
她喘不上气,一旁的云烟扶住她,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得了眼色,立刻和颜悦色地把在场的乐师都安排离开,只留了府内签了死契的婢子们。
谢夫人强行平静了心绪,道:“璇儿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一贯是冷静识大体的,怎么会在那些乐师面前和妹妹争执?”
谢璇理了理鬓发,垂头道:“三妹妹今日说璇儿抢了她未婚夫,璇儿不明所以,已多番退让。午后,璇儿正在与乐师练习,三妹妹又忽地说璇儿抢了她的乐师,砸了乐器,还拔了璇儿的簪子,让璇儿散了发。”
她掩着面,用手轻轻抹了抹眼角,颤声道:“在外人面前散发是多么狼狈,三妹妹究竟是为何要至我到此境地。”
谢珠像是炸了的鞭炮,一下冲破了芙蓉的桎梏,伸手又要抓谢璇的头发。
“啊……”谢璇忙躲开,倒在地上。
芙蓉还有怡诗两个婢子都冲上去当人肉盾牌挡在中间,才没让谢珠得逞。
谢珠还在叫喊着:“大姐姐,你真是高风亮节!你再装,我信你,处处听你的,别人觉得你处处让我,实际上爹娘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先挑了!这还不够吗!可我从未想过是你,是你来抢小侯爷,你到底要抢走我多少东西!”
谢夫人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忍无可忍,上去抽了谢珠一个巴掌。
“啪!”
谢珠霎时不吵了,捂着脸直直地瞪着谢夫人。
谢夫人被她那又倔又恨的眼神盯得心里一冷,她缩了缩手指,冷冷道:“冷静点没有?”
芙蓉吓了一跳,抱着谢珠哭道:“夫人,小姐知错了,小姐脸上已经受了伤,不能再打了呀……”
“你打我,”谢珠却只是重复,“娘,你为什么只打我?大姐姐也打了我一巴掌,你看不见吗?你为什么打我?”
谢珠脸上鲜红的掌印,一边一个。
谢夫人吸了口气,又吐了口气,眼神在两个女儿间犹疑一会,她冷脸吩咐云烟:“璇儿和小侯爷定亲的事谁透露出去的,去查。”
她先上前扶起跪坐在地上的谢璇,安慰她:“璇儿,这事娘没告诉你,你受委屈了。”
谢璇垂眼道:“没事,母亲,我知道三妹妹难过。”
“你一向懂事,”谢夫人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谢珠,斥责道,“这件事你姐姐又不知道,她有什么错,还不是你没用,赏雪宴上那种表现,侯爵夫人没选中你,你冲你大姐姐发什么脾气!一个庶女都比不过,在这冲你嫡亲的大姐姐动手动脚!待会还怎么见慕容则先生,你是一个人不好过,要让全家都不好过吗!”
谢珠看着谢夫人,看着谢夫人拉着谢璇的手,她面上怔怔,死一般的沉默中,眼神掠过了许多情绪。
她忽地自嘲一笑。
“……娘,你让我和谢笙争,让我和谢笙斗,大姐姐什么都不用做,却能得到小侯爷。你偏心,你就是偏心,你想生个儿子,结果我又是个女儿,没让你如愿是不是?”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谢珠嘴角溢出了血,扑倒在地上,她费劲地抬眼,看向谢夫人颤抖不定的手,发疯似地重复:“你偏心,娘,你偏心!”
芙蓉扑在她身边哭:“小姐,别说了!”
一场大戏闹了许久,以侍女们把谢珠架走,谢夫人吃定心丸的结局落幕。
许久,竹林声音彻底平息后,芙蓉阁里匆匆走出一个秋月。
秋月很快从厨房领了下午点心回来,一脸唏嘘。
她把糯米糕点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姐,我听厨房的人都在说夫人头一次对三小姐发了这么大的火,还把三小姐关到祠堂去跪着了,要等老爷回来处置。”
谢笙正在看从星月阁拿来的医书,她“嗯”了一声,脸色平淡。
秋月把糕点挑了一块,用手帕包了,递到谢笙手里,边说:“小姐,我真想不明白,大小姐平时也挺谦让三小姐,平时那么要好,怎么会为一个男人打起来呢。”
谢笙抬手拒绝:“你吃吧。”
秋月把糯米糕塞进嘴里,鼓鼓囊囊道:“谢谢小姐。”
谢笙把书合上,站起来道:“我们是主仆,我让一块糕点给你,你心里高兴。她们是姐妹,怎么会有让不让的,已是不公了,才会让。”
秋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咽下糕点。
她给谢笙披上外衣,问道:“那小姐你现在还去上课吗?我瞧着大小姐和三小姐闹成那样,课都没法上了。”
谢笙回答:“上。”
秋月担忧道:“那慕容先生见了只有小姐一人,会不会不高兴然后走人啊。”
谢笙摇头:“他是重诺的人。”
星月阁本是藏书阁,谢府近日将其改为私塾,内藏有大量书籍,外屋摆有书桌,桌上的书案等一应俱全。
谢笙穿过鲤鱼池到星月阁,一抬头,见厅堂内寂静,仅从窗的缝隙能隐约可见一袭白衣。
她轻声开门,只见慕容则坐上座,目光微垂,不知是梦是醒。他那嘴利的小厮并不在,独独慕容则一人。
寒风吹过,慕容则堪堪抬眼,一双浓黑似墨的眼眸看向谢笙,过于黑白分明的眉眼依然不似活人,像被风雪冻在当下,没有丝毫波澜,以至于被看的人也觉得时间静止、难以动弹。
他不开口,谢笙也不出声。
秋月紧张地抿了抿嘴,把伞收好。
谢笙向慕容则行礼:“学生谢笙见过慕容先生。”
“你撑伞前来,是外头有雪么?”
她们这才第一次听见慕容则的声音,和他的气质一致,如玉,也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