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
因是去禁城之中,需提前沐浴焚香,当日一早要赶宫禁,所以天未亮,参加宫宴的宾客们便要开始准备了。
秋月一早就兴奋地叽叽喳喳不停:“小姐,听闻禁城中有金子做的宫殿,地上的水道里流淌着鲜美的酥酪,树上结着珍珠人参果,往来的宫女都是颜色极好的美人,走几步就能碰见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王公贵族。”
谢笙道:“夸大了些,不过也说得不错。”
她详细地讲给秋月听:“禁城是皇族所居住之地,以一山为居所,朱墙为屏风,将普通官员、寻常百姓隔开在外。自然,你说那遍地王公贵胄,是有几分道理。”
秋月眼睛亮了,兴奋地说:“是呀,小姐,遍地都是,小姐要在这次宫宴找个好夫婿嫁了才是!”
她把婉贵妃赏赐下来的首饰给谢笙一一戴上。
有焊丝橄榄石金步摇,并一对橄榄石掐金耳坠,再有一对两只极其肥厚的垒丝绿翡翠手镯。
谢笙穿了一袭绣金水绿蜀锦和奶油色抽丝绣垂胡袖方格朵花纹罗皂衫,穿了一件古意绿接参针散花锦棉裙,重重叠叠套了许多层,裙摆显出绿水青山之色,一步一摇晃,金丝刺绣波光粼粼,腰间系着宝蓝色丝攒花结长穗束腰,轻挂着折枝花的荷包,一双金丝线绣攒珠底靴。
今日的服装之精致,竟把容貌柔弱、身型削瘦的谢笙都衬出了几分明艳大气。
“人靠衣装,小姐,你这么打扮多漂亮,说不定呀,能把那个衡国公家的小公爷拿下呢!”秋月眼睛里冒着星星,特别起劲地绕着谢笙转来转去,“小姐,我可听说衡国公家的小公爷是一气质高洁的玉面郎君,一举中第不说,还十分洁身自好,至今未婚娶,比宁小侯爷家世还好!”
“秋月,少看些话本子,”谢笙将秋月上下看了一番,问道,“你可把慕容先生教的那些都记牢了?宫中凶险,遍地王宫贵胄,一句话错了,都能要了人的命。”
秋月一个冷颤,连忙复习起来。
她转来转去地念着规矩,忽地瞧见窗台下的猫窝。
猫窝里空空如也。
秋月有些莫名的失落,道:“这大胖黑猫好几日没回来了。我瞧那日它跟着小姐进了火场后,感觉这猫还挺有义气,可后来就没见着了,难道是在外头打架受伤了?”
谢笙安慰道:“有缘自然还会相见。”
今日本是谢夫人送谢璇、谢笙出行,但因着某些不可说的缘故,谢夫人大病两日,至今卧床不起,无法赴宴。
“璇儿,你是去过宫中赏花宴的,你要多多教教你妹妹,莫要让她出了差错,”谢尚书语重心长地吩咐谢璇,又对谢笙道,“笙儿,你也是,多听你姐姐的,莫要一意孤行,也不要随意与人搭话。”
二女应是。
谢璇问道:“母亲如何了?”
谢尚书长叹一声,道:“你母亲她是因为珠儿的事,想不明白,犯了心病。你们二人去赴宴时,一定要多加小心,绝不能让人知道了珠儿的事,明白吗?若是有人问起我们家失火的事儿,你们便说是意外就是了。”
二女又应是。
谢尚书满怀激动又有些担忧,吸了口气,扶两个女儿上了马车,他说道:“好了,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马车动了,走出去些距离。
谢笙掀开门帘,见谢尚书还在府门处目送她们。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看向对面坐着的谢璇。
这马车曾能坐下四个人,如今只剩二人了,两人一人一边,空落落的。
因为服装被烧毁了,谢笙是穿了一套在有风小筑内的衣服,不比谢璇的衣服精致华美,但这明艳的风格也与她平日风格十分不同。
谢璇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缓缓地抬头,从谢笙的裙摆打量到她腰间束带的花样。
谢笙明知故问:“怎么了,大姐姐,可有不妥之处?”
谢璇淡淡地收回眼神,道:“瞧着眼熟。”
“姐姐眼熟吗?”谢笙毫不忌讳地道,“是了,这是三妹妹留在有风小筑的衣服之一,我的衣服都在芙蓉阁中被烧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风轻云淡道:“不过,头上的簪子是我留在有风小筑的,并非三妹妹的,那时候三妹妹戴着贵妃娘娘的首饰一同葬身火海,姐姐一定还记得吧。”
谢璇抬起眼睫毛,漆黑的眼珠子中映出谢笙,她从容地一笑,话里有话:“是么,那希望妹妹你不要落得和三妹妹一样的下场——我是指妹妹你的首饰。”
晨光渐起,谢笙的眼睛在光芒中变为浅棕色,定定地盯着谢璇。
谢璇不喜她的目光,在阴影中,冷冷地与她对视。
忽而,谢笙微笑着说:“怎么会,大姐姐,我和三妹妹不一样。”
谢璇看她,问:“你是觉得你比她聪明?”
“不,”谢笙回答,“大姐姐,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哦?”谢璇如玉又如雪的面上是一种高高在上又疑惑不解的神情,她盯着谢笙,似乎在思考谢笙怎么敢对她说出这种话。
二人交锋两句,一路再无话。
在平稳的波动中,马车到达了第一重宫门。
从低到高,禁城共有九重天门,第一重便是与民间最为接近的闻生门,也是守卫极其森严的一重门。
由宫中守卫、宫女将来宾分为男女,带入不同的房间检查身上是否有违禁品,若是查出了危险违禁品,按例,可由禁卫斩立决。
在场排队的都是高门贵族的小姐,家世比谢璇、谢笙好的比比皆是,伯爵、侯爵府的几位小姐也都在,哪一个放在外头,都是千人追、万人捧。
可屋子里这些宫女们却神色冷淡,一板一眼地命令这些尊贵的小姐们脱下衣服,以便她们检查。
许多小姐犹豫起来:“这……”
谢璇有过经验,熟门熟路,并不惊慌。
而谢笙更是平静。
秋月却有些紧张地嘟囔:“小姐,都是清白姑娘家,她们这样检查不好吧。”
谢笙安抚她:“待会你一句话也不要讲,宫女再如何粗鲁,便是把你弄痛了些,你也别回嘴。在宫内,这些都是为了皇室的安全。”
可排队时,前面却爆出了一阵怒喝声。
“你别碰我!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摸本小姐的身体?!”年轻女子恼怒极了,推搡开宫女,“我要让我爹爹砍了你的脑袋!”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这位小姐,请配合奴婢。”
女子“啪”地打了过去,愤怒道:“我才不要!你们这是羞辱我,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婢,凭什么搜我的身,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婢子立刻站出来道:“就是,我们老爷是威武将军,致远侯的得力干将!位至三品!我家小姐可是老爷的独女,万千宠爱于一身,你们这些奴婢瞎了眼吗,竟敢如此怠慢!”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色变了又变。
谢璇淡淡地别过眼去,而她身边的怡诗则拿帕子掩住嘴。
谢笙示意秋月看着,低声道:“你等会就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配合宫女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