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霜砍去劫匪头领的头颅,看向闫文锦,“赶路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等我们到边城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主帅,那我们怎么办?”
阿霜斩钉截铁地说,“分兵。”
“必须分兵,你带一部分人抄小路先走,先去边城保护新帝,我仍旧带着车架和人马走大路。”
“主帅……可是这样你会很危险……”
“顾不得那么多了,按我说的去做。”
阿霜在军中已经有了说一不二的威势,副手缓缓下拜,“是。”
半月后,大部队突破重重袭击终于抵达了边城的城门口。
闫文锦带着手下上前一步,又惊又喜,“主帅,您来了。”
“嗯。”阿霜点头,“先带姐妹们去城中休整一下吧。”
虽然大家伙应付贼人越发得心应手,但那些偷袭实在烦人,这半个月以来,她们几乎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是。”
闫文锦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将人和车马带入城中,接着,她又看向阿霜。
“带我去见陛下吧。”阿霜说道。
“主帅您不沐浴更衣吗?”
这半个月来条件有限,虽有二杨在侧,但大家都是如此,她也不好成为那个例外,所以此时身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很狼狈。
“不用。”阿霜摇了摇头,她就是要让新帝看看自己这个样子,虽然明面上迎立新帝的功劳是王太师的,但她总得让新帝知道自己都付出了什么。
“是。”
闫文锦将她带到新帝暂居的驿馆门前,顿时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阿霜跟在她身后,跨过前院,渐渐地路上的人变少了,阿霜知道,快到地方了。
来到后院,阿霜远远看见一个人背着身,她如一棵苍松,静静地立在那里。
阿霜知道,她就是新帝,曾经的九皇女谢飞光。
她俯身下拜,“微臣参见陛下!”
新帝转过身来,将她扶起来,“请起。”
她的手指微凉。
一双碧色的眼瞳撞入阿霜的眼帘,虽早有耳闻,她还是惊了一下,听说九皇女是先帝与一西域美人所生,天生异状,所以被先帝丢在了边城,生死不问。
新帝似乎身体不好,她的脸格外苍白,身形也清瘦,深秋就披着厚厚的黑色貂裘,时不时还咳上一两声。
也是,边地苦寒,新帝又向来不受重视。
新帝似乎对她的到来十分惊喜,不住地对她嘘寒问暖,礼贤下士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帝王。
再加上她话中偶尔透露出来的过往,新帝简直就是个小可怜。
若是别人,恐怕早就受宠若惊,以为自己是拯救了这个小可怜皇帝的救世主,然后想着怎么拿捏她了。
但阿霜十分清楚,她在示弱。
即使她是好运捡漏才能成为皇帝,但也得活到最后才能捡漏,她能在皇帝厌弃、无人照拂的情况下一个人在边城活这么久,本身就不简单。
她看透了她的所有伪装,窥见了皇帝眼底的一抹凉薄。
即使她现在看起来再怎么可怜,身体如何不好,她也是皇帝,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皇帝。
虽然王太师把她迎回去是让她当傀儡的,但她明面上也是最尊贵的帝王。
阿霜不敢有半分逾越,她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护送您的车驾已经驶入城中,请问何时出发?”
皇帝笑了,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味道,她说,“即日启程吧。”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凑近,碧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朕的身家性命就全交到爱卿手里了。”
“是。”阿霜低低应道,她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接上了皇帝,回程更需提心吊胆,好在她已经收到来信,临近京畿的路段王太师会派人接应。
翌日。
披甲执锐的兵士整整齐齐地列着队,整装待发等在门前。
阿霜站在车辕旁,为皇帝拉开了车帘,皇帝上了马车,一只脚踏着马车的踏板,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直起身子,望向远方,风吹起她衣领上的白色绒毛,她的目光竟有些忧伤。
她悠长地叹了一声,然后说道,“爱卿,你知道吗,边城埋人是从来不用棺木的。”
“人人死后尸首不入棺木,而是焚烧成灰烬,骨灰混着草籽往土里一洒,来年便随着吹过的春风从地底下钻出来。”
“她们说这是新生,可朕不喜欢这种新生,若不是你,朕只怕也会变成这草场的一部分。”
“爱卿,多谢你了。”她再一次道谢。
“陛下客气了。”
阿霜低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小皇帝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又有一半胡人血脉,毫无根基,回到京城依旧是个傀儡,于是试图在边城抓住每一个机会获取别人的信任,好为自己争取一丝机会。
尽管知道皇帝是在做戏,但在生死这样宏大的命题面前,阿霜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动容。
她仰起头,“外面风大,陛下身子不好,还是早些进去吧。”
“嗯。”皇帝点了点头,坐了进去。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并排而行连在一起的四匹骏马闻声而动,马蹄声和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在边城肆虐的狂风中,车驾缓缓远去。
刚出城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阿霜循声望去,发现是一匹白马远远地跟在后面,上面的锦衣公子挥着手。
“好像是边城郡守家的公子。”
队伍中来自边城的人说。
“谢飞光!谢飞光!”
男子越来越近,他挥着手,撕心裂肺地喊着,声音有些嘶哑。
阿霜知道谢飞光正是小皇帝的名字,她拍拍了马匹,靠近马车,她问道,“陛下,要停吗?”
车帘的一角被掀起,露出小皇帝苍白的下巴,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留恋,“无关紧要之人,走吧。”
于是刚刚拉近的距离又飞快变远了,车队彻底消失在了锦衣男子的视线中,一时分神,男子从白马上摔了下来。
京城的夺嫡之争瞒得死死的,他并不知道谢飞光是去要继承皇位的,他只知道,她要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二十年了,他居然直到她走的这一刻,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尽管那个人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他的身影……
男子跪在漫天的尘烟中无声落泪,他喃喃道,“谢飞光……”
……
经过十数日的行程,载着帝王的车驾总算到达了京城。
众人纷纷跪地,一时间竟如麦浪翻涌,密密麻麻,不见尽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此起彼伏。
车马颠簸,皇帝的身体本来就算不上好,此时眼下也虚虚地浮上一层青灰,她面色平静无比。
立在她身侧的阿霜也赶紧跪下,刚跪到一半,手腕就被皇帝的掌心托起,“你是功臣,无需跪拜。”
她的声音极轻,却十分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阿霜感受到了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皇帝展现她的亲厚,不要拿自己当靶子啊,她退开一步,瞥向王太师的方向,然后跪倒在地。
“此次陛下能够安然回城,全系太师之功,微臣只是负责驾车而已。”
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皇帝笑了,极轻的一声,只不过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看向王太师,竟俯身一拜,“多谢太师。”
“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皇帝被声势浩大地迎回了宫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王太师了。
因为她终于安全了,再也不用担心董凉以她弑帝为借口,杀进京城来了。
接下来,只要拿捏住这个傀儡皇帝,再徐徐图之干掉董凉这个心腹大患,她就能篡位登基了。
她走在宫道上,满脸都是春风得意。
一个气喘吁吁的侍从追上来,贴在她的耳侧,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阿霜看见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差。
王太师咬牙切齿,“董凉这个老贼,居然敢进京……”
高兴得太早了。
董凉居然闻风而动,也往京城赶来,新帝即位,各方宗室虎视眈眈,王太师虽然知道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擅动,但她心里清楚,董凉此行所图不小。
她看向阿霜,“为防夜长梦多,陛下的登基大典就定在三日后吧,只有你来负责我才放心。”
“是。”
……
三日后。
皇帝站在高台之上,皇帝身着玄色的帝王冕服,衣上绣着山河纹理,肩挑日月背负星辰,金线绣的九尾凤凰在阳光下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破云飞去。
她缓缓抬起眼睛,那一瞬眼神如淬了冰的刀锋,然而很快又掩了下去,她轻咳了两声,露出的半截手腕肌肤十分苍白,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让人复又想起,她不过只是个自苦寒之地而来,被先帝厌弃的九皇女,若非王太师扶持,她只怕悄无声息地病死在边城也没有人会知道。
十二道垂下的玉旒摇曳,皇帝垂眸,台下百官跪得整整齐齐,唯独王太师和大将军董凉挺直了脊背,站在最前面,一左一右。
皇帝的神情变得有些漠然,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王董二人斗法的一颗棋子,王太师把持朝政,董将军拥军自重,三人之中,她的身份最高,却最不重要。
她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