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如此,便就是对的吗?”
亭子中背对着阿霜的静安转过身来,他手里捻着菩提珠,对着阿霜行了个客礼。
是他?
静安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本来菩提殿的长老们让他去见一个人,他并不是很情愿,可当听到那个人是阿霜时,他又惊又喜。
“道友来此,有何要事?”阿霜落座在静安对面,心中却已然有了猜测。
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静安。
不愧是菩提殿的佛子,果然身形纤长,美眉明目,着实不凡,又是难得一见的顶级炉鼎纯净之体,此时已近黄昏,菩提殿的长老让他来此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不外乎是她在与计氏二人的角逐中占了上风,刚好上清宗掌门任期快到了,菩提殿觉得她是个潜力股,想通过笼络她来得到仙门之首上清宗的庇护。
而静安,就是菩提殿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们最大的诚意。
菩提殿天生克制魔道,近年来魔道大兴,菩提殿便没落了,直接沦为五大仙宗之末,这次大比更是连一个入围仙宗前十的都没有。
而静安是纯净之体,顶级炉鼎,被菩提殿众长老如养花一般精心呵护,藏在暗中多年,他们让静安正式在大比上亮相,却不让他参加比赛,本就心思不纯,想为静安这份礼物挑个主人罢了。
如今看来,是相中她了。
毕竟她年纪轻轻便是天玑峰峰主,很有潜力,炙手可热,而且还没有百分百锁定掌门之位,巴结她的价位菩提殿能支付得起,若等她成了掌门,那菩提殿一宗老小全部献身,阿霜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阿霜觉得有点讽刺,她为魔时百般寻觅不到静安的踪迹,等自己成了仙宗弟子,他却直接送上了门来。
也许是阿霜的目光太过灼热,静安微微低下了头,只觉得脸有些发烫,“道友……”
长老们让他来论道,他便说,“久闻道友大名,特来拜访。”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他笑着说,“不知道友还记不记得‘肉身苦弱,诸多灾厄。’‘天地作熔炉,万物为薪炭。’这两句。”
竟然是他,阿霜目光中闪过一丝讶然,这是她刚刚潜入上清宗还在做卧底时写在一本小册子上的,后来那册子便不见了,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这么巧?
“竟然是你。”阿霜嘴角边挂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果然万事万物之间皆有缘法。”
然而她心底却满是漠然,这几句话是在自己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写下的,那时,她刚被长嬴胁迫着屠灭云中城,被迫与阿雪分离,在上清宗做杂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细作暴露身份,在她面前被拖进死牢,全身打入销魂钉。
尽管自己没有暴露,她却痛苦到几乎要窒息,恍惚中,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在吞噬着所有的人。
那一夜她坐起身来拔出剑打算自我了断,然而当剑直直抵上心口的时候,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凭什么,凭什么要死的是她,该死的是整个世界!
凭什么她要苦苦挣扎于这无边炼狱?那一刻,她心中起了妄念,她要飞升成仙,她要超脱于世,既然这个世界容不下她,她便抛弃这个丑恶的世界!
她要飞升!
然而已经自从天梯断裂,已经几千年没有人成功飞升,更何况是魔,不容于世的魔。
虽然看着很艰难,但她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她看着静安扬起的嘴角,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他如今还能将那两句话陈述出来,想必是记得很深,然而他却完全不解其意。
静安自幼被藏在菩提殿深处,作为纯净之体,他不能受到污染,想必喝的是露水,食的是百花,听的是梵音,所至之处皆是不染尘埃,他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不知人间疾苦。
前几日她在翻阅接待关于外宗来客的用具清单时,发现唯独佛子静安所居之处的物件都被退了回来,而新登记的簿册上,静安自己带来的一应器具皆是最好的,这种水平对于阿霜来说都算奢靡了,她能用得起,但没那个必要去用。
这种消耗,对于已经没落的菩提殿却是无法长期承担的。
阿霜笑了笑,像模像样地和静安论起道来,
不过都是些假大空的场面话,阿霜自己说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想笑,静安的眼睛却越来越亮,显然是已经把她当做了知己。
静安的确把她当做了知己,他在很多年前便看到了那本小册子,那时的阿霜还未成名,他就很想和她见面,无奈殿中长老管的太严,不让他踏出菩提殿一步。
而如今在上清宗,他耳闻阿霜为了同门师妹不惜反抗权威,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果然,她一直没有变过。
与她攀谈后,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阿霜有一颗琉璃般的心,她是个至真至诚至纯的人,和那些沽名钓誉的仙门弟子完全不同。
天色渐渐暗了,阿霜起身送客,静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阿霜的嘴角微微勾起,不用舍不得,因为静安很快就会再次见到她的。
菩提殿的长老以为阿霜会欣然接受这份礼物,于是便没有派人守在天玑峰外。
毕竟上清宗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静安走出天玑峰后,又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谁,是谁蒙住了他的眼睛?
视觉失效了,嗅觉越发灵敏,模糊中,静安竟然闻到了一丝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