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半天没有声响,抬头一看,宝玉哥哥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那块刺绣看得入神。
“宝玉哥哥,那边还有竹椅,你搬一把坐下吧,不然蹲久了起来要眼前发黑的。”黛玉跟宝玉说道。
“嗯,好。”宝玉听到黛玉的话,站了起来,从竹桌的一边搬来一把竹椅,放在黛玉的近旁,坐了下来,手肘放在膝盖上盯着下巴,看起黛玉妹妹刺绣了。
过了一停儿,雨渐渐大了。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黛玉头顶的油纸伞上,像是大小不一的珍珠在玉盘上滚动的声音一般。
“黛玉妹妹绣的真好。”宝玉看了许久,看她毫不犹疑地下针,看她纤细却又不骨瘦的玉色手指上下翻飞,看她淡然却又专注的神情,不由得把心里的感叹说出了声。
黛玉妹妹不似其他闺阁女儿留着长长的指甲,自然也不戴金护甲。她的指甲剪得不多不少,留下一弯白边。
“哪里算什么好呢,不过绣着玩玩。
要说绣得好,外祖母才是真的绣得好呢。母亲曾经给我看过她的嫁衣和嫁鞋,那条缠枝宝相花绣鞯的腰带和那双宝相花纹云头锦履绣工精妙绝伦,是我这辈子也绣不出来的呢。”黛玉手上没有停,一边绣着,一边继续跟宝玉说道。
“可是,我觉得黛玉妹妹绣得就很好啊。
不若你也给我做一个香袋,可好?”宝玉弯下身子,枕在自己的溪头,向斜上方看着黛玉妹妹。
今儿她梳了一个高髻,发髻中间插了一个镂花包金梳,梳子两侧各插了一个金花钗,越发显得她鹅蛋似的脸面淡雅可爱,额头圆润。翠青色的新月眉中贴了画花钿,眉梢外画有斜红。在这雨打得花儿都落得快差不多的时节,像一朵怡然静悄绽放的花儿,兀自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宝玉哥哥,怎么你也来支派起我来了。
你那大丫鬟晴雯的针线是外祖母亲自指点的,自是比我好上万分,你不让她这巧手给你做香包,倒让我这个整日坐在凳子上刺绣坐不上一个时辰的妹妹给你做。
我做一个小物什都要花上一旬,你们都让我做,我可不用做别的了,可是要把我累坏了。”黛玉抬起头,看着宝玉说道。
宝玉看着黛玉,她的笑中含着些撒娇和微怒,少女的鹅蛋脸儿配上淡粉色的晶莹肤......真真清纯秀雅,宝玉心里叹道。
“那,你是做什么要给陆家公子做香包呢?”宝玉眼睛一转,问道。
“那是子聿给了我柳公权的法帖,我不得不答应,没办法喽。”黛玉说道。
“那赶明儿,你到京中陪祖母几日,我把我从大哥哥那儿求来的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送你,可好?
你也给我做一个吧。”宝玉说道。
宝玉听说陆家公子送了黛玉妹妹一本法帖,便可得黛玉妹妹做一个香包,便想起自己挂在书案旁的那幅字,送给黛玉妹妹方不算玷辱。比起古人的一幅字,自己当真还是更喜欢黛玉妹妹亲手给自己做的一件小物什。
“当真?”黛玉听到宝玉说起这个,激动兴奋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双手握住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宝玉哥哥的手臂,眼里活跃着一抹春阳般温暖绚丽的光彩,声音都像刚刚采完蜜归巢的蜜蜂一样满足甜美。
“怎么不当真。当然当真。
你见你宝玉哥哥何时说过谎耍过赖?”宝玉说道。
“那可还要等到我上京呢。”黛玉兴奋完,又细想了宝玉哥哥刚刚说过的话,激动的心情冷却了几分。
“等我上京,还不知到要何时呢。宝玉哥哥这算盘打得倒是响,先把我的香包骗去了事,至于字帖,且等着吧。”黛玉心里想道。
“等年下姑父去京中述职,你和姑母一发也跟去看看祖母,到时候我带你好好游览一番京中,那里的酒楼比这扬州城还要多上数十倍呢,西域的、北地的、南地的、东边的,有各种各样的食肆卖着天南海北的餐食,你一准儿喜欢。
京郊的道观也比扬州城的巍峨壮丽许多,有好几家的道家素斋也着实美味得很,登山之后吃来,别有一番淡雅滋味,像是身心都得到了涤荡一般。”宝玉说道。
“说得也是。不过一切还要等母亲的病痊愈了。”黛玉说道。
“姑母的病眼看就全好了。我看,今年你是一定有机会上京的。”宝玉说道。说起黛玉妹妹今年年下上京的事,他眼里散发出启明星一般耀眼璀璨的光芒,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气,说起京中风物是滔滔不绝、连绵不断。
“那说好了,给我做一个香包哦,端午节前就给我,到时候我可要挂上呢。”宝玉接着说道。
“那你可别忘了等我去京中,你要把《兰亭集序》给我。”黛玉说道。
“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宝玉精神昂扬地说道。
“那好,我答应给你做一个。”黛玉说道。
想起宝玉哥哥这些日子以来,跟自己在后园子比赛捶丸蹴鞠,每次落败都痛快地把输了的彩头呈上,黛玉便也答应了再给他也做一个香包。
“那算了,今年我就不自己做了,让春纤给我做一个,我横竖戴戴就是了。”黛玉想道。
......
“侯爷,孙家派了官媒来求娶我们家的女儿了。”史家大太太跟自家侯爷保龄侯史鼐说道。
今儿下雨,史鼐没出门,刚刚在外院跟门客清谈了半晌,这会儿回了正房堂屋预备吃午饭,刚坐下喝了一口浓茶,便听到自家夫人说了这么一句。想跟她说话,不想茶水还没咽下去,瞬间便往气管里流了些许,登时就咳嗽了起来。
“也不慢着点儿喝。”史家大太太见状连忙接过保龄侯史鼐手中的浅紫色底藏青色兔毫盏,放在南窗下的榻几上,又走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
史家一门两侯,与贾家一样,都是兄弟两个封了爵,传给了子孙后代,也都是降等袭爵。传到这一代上,哥哥史鼐袭爵保龄侯,弟弟史鼎袭爵忠靖侯,都是贾家荣国公府贾代善夫人贾母的侄子。
这保龄侯和妻子史家大太太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和别家大多数富贵人家的夫妻并没什么不同,也不曾有过什么青梅竹马的姻缘,更没有新婚之日一见之下的倾心,不过门第相当,权且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凑在一起度日罢了。一个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封建宗法制下的宗妇,长房嫡长子的媳妇;一个是蒙祖上功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侯家嫡长子,生下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有些寻常小错又何妨,对这种家庭来说自是无伤大雅,法不阿贵只是说给世人听听罢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姻亲自会帮忙遮盖则个,只要家中无人犯甚么谋逆的死罪,朝廷没有倾覆,便可一辈子在这钟鸣鼎食之家温柔富贵之乡舒舒服服地做一辈子不做啥实事的侯爷,年下去领个恩赏银子收个地租子,年节时候请请各部官员和内官看戏吃酒,一年一年的太平日子也就如流水似地过去了。
“咳...咳...”保龄侯史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顺过了气,接着又用史大太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重又坐下。
“去,再给侯爷重新泡一碗茶。”史大太太吩咐自己的贴身小丫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