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事周伟看着那小厮走了。
“爹,是老爷有什么想吃的吗?”周管事的儿子周杰凑到父亲周伟身边,问道。
他已经在炉旁,搅动这锅白粥搅了几个时辰了。这白粥只需要一把米、一罐井水即可。井水是每日清晨从城外道观边刚打来的甘甜井水,煮出来的米颗颗晶莹开花,米香浓郁绵长,略带井水的回甘。就是需要耐心的功夫,不停地搅动,方能成这一锅看起来普普通通、喝起来却暖和落胃的白粥。
“嗯,要香椿芽炒鸡蛋呢。我让人去后园子的香椿树上摘些来。
杰儿,这火可以关了,盖上盖子,放到烤热的鹅卵石上。”周管事周伟转头看了一眼砂锅里白糜的颜色,颜色淡青,空气中稻米的香气也达到顶峰,开花的米粒颗颗莹亮,他跟儿子说道。
“好。”周杰应了一声,用细纱棉布替着把土黄色的双耳砂锅移到了旁边铺着烧热的鹅卵石的石板上。这是林府惯常用的保温措施。
几代以前,太太太老爷还是一介商人,经常往西部、西域和北边行走贸易,他是一个久经世事、眼光独到老辣的商人,是最早一批把丝绸、茶叶、瓷器卖往遥远的罗马的商人。由于时常在路上、马车上颠簸,风餐露宿,偶尔也会错过宿头,经常吃不上一顿热饭,落下了胃病,晚年回了江南定居以后,为了抵抗这磨人的胃病,顿顿饭是不热不食,更是琢磨出了不少给食物保温的法子,这鹅卵石保温的法子,便是从晋地的石鏊饼的石烹方法发想而来的。
“这菜少装些,不然老爷和太太又要说了。”周杰看了新进厨房的一个小厮往掌心大的瓷碟子里装的早上现做的新鲜酱菜和腌菜,提醒道。
......
“周骏,我们脚程快些,赶中午前儿回来,你再陪我去趟城郊的道观,我想给母亲求个护身符,也是去上炷香,感谢三清真人护佑母亲这次平安痊愈。”黛玉跟牵着马的周俊说道。
在正门外,黛玉穿着一身暗红得发黑的暗纹男式骑马服,身长不过虽五尺多些,可她抓着马缰绳轻轻一跃便翻身上了马。
“小姐,我们自是没问题的。”周骏神色恭谨地说道。
每次见到小姐穿男装的时候,周骏都在心里暗想:“得亏自家小姐不是个哥儿,不然这扬州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乃至老奶奶不都得被他迷住了。
这鼻梁挺拔高耸又不锋利突兀,没用西域波斯的螺子黛?描画的眉毛倒反而有几分俊逸,黑白分明又炯炯有神的眼光,身形虽不如成年男子高大却直挺如削壁山崖。
若这副容颜在一个哥儿身上,待到行弱冠成年礼之后,怕是要成为蓝颜祸水,引得城里的大家闺秀为招她为夫婿。”
“那走吧。”黛玉说完,轻巧却坚定地吆喝了一声“驾~”。那匹黑红色的汗血宝马便迈开了坚实有力的矫健步伐,像一道闪电似地向外冲了出去。身后的周骏和两队家丁,立刻跑着跟了上去。刚才还在大门前的人马,转瞬间便消失了。
门房上的人,站在玻璃木窗格外面的墙边,挺拔地站着,目送小姐带着一队人马离开。
在五层、七层、九层层层叠得连绵不绝的梯田上查看过后,黛玉拜别白庄头,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山坡上开始变得金黄的麦浪,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走不过一刻钟,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阵乌云,天地间瞬息之间就变了颜色。
暗沉沉的天色下,黛玉身上暗红色的衣裳显得明亮了起来。
没走出两里地,天空中突然开始下起豆大的雨点。
“小姐,下马吧。我们去那边避一避雨。”周骏说道。
“不用了,再走一走就到道观了。”黛玉说着,还是不停歇,只是轻柔地用左手抚摸了一下马匹的秀气额头,稍微紧了紧手上的缰绳,眼神坚定,继续往道观而去。
“吁~”一抹身穿深蓝色的身影听到身后有渐渐而近的马蹄声,停下了马,转头望去。看到远处黛玉的身影,便停了下来,立在道路的一旁。
“是她。”那人的眼里闪出灼热的光芒。
“她穿男式骑马服竟比男子还要俊美,实是天人之资,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够独特。”依稀地雨幕中那人坐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之上,长长的黑靴套在马镫之中,静静地等着远处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靠近。
“欸,怎么是你?”黛玉骑马走到此人近旁,看清面庞之后,把袖中的软鞭收了回去,笑着问道。
“你瞧你,也不怕淋坏了身子。”那人边说着便解开自己身上的深蓝色轻质防雨连帽斗篷,催着黑色的骏马走到黑红色的马旁,把斗篷披到了黛玉的身上。
“你怎么在这?”黛玉把斗篷上的带子在下颌处系好,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在这?还穿得...”那男子说道。
“穿得怎么?多么英俊?我家春纤都要迷死我这身打扮了呢。”黛玉接过话头,说道。
“是够英俊。”那人笑着说道。
“也足够动人心。”他心里又添了一句。
“你怎么上午就出了郊外,寻常无事,不都要睡懒觉的吗?”那男子接着问道,任温凉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衣袍上。
黑色的马和黑红色的马并辔在雨中行走,马腿迈动的步伐都出奇地一致,马背高度也差不多。
两队人马在两匹马的前后,隔着三四米前后左右的围着这两匹马缓缓移动。
“去看看郊外的庄子,这不是头茬春稻米马上就要收了嘛。”黛玉伸出左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着说道。
“这事怎么还要你去,唤府上的管家去做或者陪房去做不就好了嘛。
还要一个人出城来看。”那男子问道。
“怎么叫这事,这事很重要啊。这可是关系到庄里人家、家中下人还有我们一年的口粮和生计的。
吃饱肚子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天还要大。当然我要去了。”黛玉说道。
“你说的没错,是很重要,我是说,你不需要亲自来看嘛。这会儿的阳光多么烈,晒坏了怎么办?”那男子接着说道。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母亲说过,重要的事情虽然可以派给别人做,可只有自己亲自去走过了、看过了,心中才算是真正有数。
管家,不能只坐在府中听人说,也要自己走出去,亲自亲眼看一看,方知事实如何、哪些人说的话可靠、哪些人是不可信的、要多加查检,不能委以重任。”黛玉说道。
“倒是说的对,寻常我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今儿从你这儿听来怎么就这么入耳入心了呢...”那男子停了这话,说道。
......
“平儿,你去厨房上帮我叫一下午饭,顺便再到厨房旁边的库房瞥一眼,看看还有多少篓炭。
这几个月也用不上炭,怎地二老爷要和几个清客烤些獐子肉吃,便要买炭。”王熙凤陪着巧姐儿坐在南窗下玩丢沙包,平儿立在坐榻旁。
“奶奶说得也是。今儿上午厨房上的管事来回,说老爷晚上要和清客相公们在外院边的凉亭里烤獐子肉吃,但是已经没了木炭,需要去买,我便觉得奇怪。
去岁年下乌庄头不是刚送来好些炭嘛,银霜炭和柴炭的数目够用上两冬呢,怎么刚过了个年,便需要买木炭了。”平儿穿着一身米黄色的衣裙站在坐榻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