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一块这徐州蜜三刀。”贾母说着起了身,拿起榻几上的一柄向日葵雕花柄头的木叉子,叉起瓷盘里的一块焦糖橘棕色的蜜三刀,往探春手边递去。
“祖母,看来您很爱吃这道点心呢,来这儿的几个月,几乎每隔四五天,您总会让厨房的白案上给您做一次这个点心。”探春开心地笑着接过祖母递过来的木叉,说道。
“这蜜三刀啊,名字说是苏学士任徐州知州的时候起的呢。说起这道点心,我幼时在原籍金陵的时候倒时常吃到,后来随父亲进了京,这种只在这边盛行的点心便很难吃到了。我母亲、我外祖母、我祖母还有我都还蛮喜欢这点心的。在这儿和你吃着这点心,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边看母亲、外祖母在坐榻上坐着针线活儿,我就在坐榻旁边西域贩来的羊毛地毯上踢毽子。”穿着杜若蓝色衣裙的贾母倚靠在硬质厚靠垫上,看着窗外翠绿的已经逐渐变成紫粉色的天空,思绪飘得很远。
“那探春跟这里的白案师傅学一学,等回京之后,还做给祖母吃,好不好?”探春看着祖母有些黯然和微微感伤的追思神色,浅笑着拉着祖母的手问道。
“好~”贾母追思的情绪还没有消散,声音里有些哽咽地说道。
“亏得元春进了宫之后,自己身边还有探春这么个小丫头,在旁边时而给自己逗逗乐,自己这日子也还算有趣。”贾母心里想道。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宝玉穿着一身群青蓝的衣袍、踏着一双青蓝色的丝麻提花编织菱纹室内鞋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
“说这徐州蜜三刀呢,二哥哥。”探春还是拉着祖母的手,笑着跟宝玉说道。
贾母转过身去,用手中的丝手帕轻轻按拭了几下眼角,这才转过头来,重又向旁边放木叉子的碟子中取出一支还没用过的,叉起一块,递向宝玉说道:“宝玉,快来,你也吃一块。”
“谢祖母。”宝玉说着,接过了贾母递来的点心。
“今儿怎么来我这里了?”贾母看着孙子宝玉,问道。
“祖母,我们真的再过一旬便要走了吗?”宝玉皱着眉头问道。
“瞧你,苦着一张脸,吃这么甜的点心还不开心吗?”贾母没回答他,反而说道。
“祖母,你看吧,我就说二哥哥肯定会再来磨你的。这不就来了。”探春说道。她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点心,把叉子放到了榻几上的空碟子上,转而开始给祖母贾母轻缓地捏起了手臂。
“怎么?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祖母?”宝玉咬了一半的蜜三刀,还没来得及咽下,就问道。
“二哥哥舍不得黛玉姐姐,自然会想方设法让祖母在姑母家多留些时日了。”探春笑着说道,明亮清澈的眼神让人心生爱怜。
“探春,别说了,别叫你二哥哥恼了打你。”贾母听着孙女探春的话,忍笑说道。
探春看着祖母终于和缓过来的神色,终于放下了心。“祖母自幼是疼爱我的了,母亲虽说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也从不亏待,可到底不是亲生母亲,她待元春姐姐和待自己终究是不同,而姨母又是那么不可与之交谈,唯有在祖母身旁,我是最舒心的。她伤心,我最看不得了,好在有二哥哥来打个岔。”探春心里想道。
“祖母,瞧您说的,平白无故地我打三妹妹作甚?......”
......
“好了,玉枫,你也快些回去歇着吧。”北静王水溶下了马车,跟站在旁边的李玉枫说道。
“是。”李玉枫应了一声,还是看着北静王的贴身小厮扶着他进了朱红色五间三启门的正门,才转身离去。
“严阳,去那个小巷子里的苏式面馆吧。”李玉枫在走上自家的马车前,跟近旁的严阳吩咐道。
“公子是还没吃饱吗?要不要去狮子街的酒楼找个雅间要些酒菜?”严阳听到自家公子这么说,忍不住问道。
“那家面馆虽说味道好,公子时常晚上应酬之后,饿了的时候骑马去吃一碗,可这一两天,公子一直忙着,也没好好吃饭,刚刚估计又是陪王爷只吃酒了,东西也没吃多少,现下着实应该多吃些的,怎么好就吃一碗面打发了呢。”严阳心里想道。
“不必多说了,我吃碗面就好了。”李玉枫此时身心疲惫,不想多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公子。”严阳答应了。之后,他也坐上了马车,指引着车夫该怎么走。
随着规律的马蹄声响起,李玉枫靠在自家马车车厢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的小铜制香炉里已经点上了镇国公夫人制作的香料,是加了水仙花的沉香。闻着这熟悉又清新淡雅的悦神香气,李玉枫渐渐地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公子,到了。”李玉枫听着马车车壁外贴身小厮严阳的声音,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整理了一下发冠和衣衫,推开车厢的车门,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个白底黑字布面的招幌,中间是一个大大的面字,左下角是竖排的三个字连昌记,木制店铺门板卸在一旁,厨房里煮面的白色烟气不停地随风飘动,是面的香气。
李玉枫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夜空中的面香味道,往面店走去。
“公子,今天来碗什么面?”一位三四十岁左右黄面皮的面店店主走上前来,笑着问道。
这可是常来光顾的老主顾,穿得一看非富即贵,就是他那小厮穿得都比中等人家的公子穿得还要好,刺绣虽不如这位公子身上的衣袍精致,可是用银线绣的呢。面店店主自小便在父亲的面摊上帮忙,从十三四起正式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制面,如今独立经营这家面店也有快五年了,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他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的利眼。
“今儿什么面好吃?”李玉枫找了个临河的靠窗位置坐下了,问道。
“今儿爆鳝面、枫镇大肉面、焖蹄面、酱鸭面、排骨爆鱼面都很好吃,都是新鲜的。”那面店老板热情地笑着说道。
“有没有素的?”李玉枫问道。
“有。净素面、素什锦面、青椒豆干面现下都可以做。”面店老板继续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给我来一碗青椒豆干面吧。”李玉枫望着窗外缓缓流动的暗蓝色河流,说道。
“好嘞。一碗青椒豆干面。”面店老板应承完,一边往厨房走去。
说是厨房,其实炒浇头的几口黑黢黢油亮亮的铁锅砌在临江窗户的位置,其余就是一块宽大平整的揉面、切细面的木制案板,靠着临街窗户的是几口煮面的大锅,下面一直烧着柴。锅里的面汤有两种,一种是清水,一种是豚骨、牛骨熬制的肉骨底汤,每日都采买新鲜的骨头,熬煮一夜,从早市开始到晚市结束,中间一直不停地添加清泉水,到晚市结束后,又要开始重新熬制。
那面店老板跟后厨的人吩咐完了之后,自己从架子上拿了几个白瓷小方碟子,从大陶土盆里盛了些榨菜、酸辣渍白菜、酸豆角、糖蒜、炸黄豆。几个碟子都盛好了,装在一个黑漆红边长方形木盘里,端了过来。
“这位公子,几样小菜,您先吃着。”那面店老板从四方木桌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制筷托,又从旁边的竹制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看起来最新的竹制筷子,放到了筷托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