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夫来看过了吗?”穿着一身红紫色衣裙的宝钗听到哥哥薛蟠的话,也放下手中搅动着皮蛋瘦肉粥的调羹,神色冷静地问道。她手上那双金制手镯轻微地碰击桌沿,发出声响。
“昨儿晚上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是惯于看女子儿童的大夫。说是已经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了。”身着宝蓝色圆领窄袖缺胯长袍的薛蟠放下紫米粥里的调羹,身子向后靠在圈椅上,说道。
“那恭喜哥哥了。”宝钗转而笑着说道。
“希望哥哥能一举得个男孩,这样我们薛家便后继有人了。”宝钗接着说道。
“是啊,大夫有没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薛姨母经女儿这么一提,也回过神来,脸上带着喜色问道。
“三清真人呦,今儿我可得给三清真人上炷香,感谢他们让咱家后继有人。对了,还得去祠堂给你父亲的牌位上柱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身着桔红色衣裙的薛姨母又接着说道。
“母亲,先不要急,哪里就能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不过先跟您说一下这件喜事。
只要有孩子,女孩我也喜欢。若是能像母亲和宝钗妹妹一样明理又能干,而且又生的这样漂亮,那就更好了。”薛蟠说道。
近来,他教着香菱写字认字,自己也捡起了好久没看的书本,两个人几乎就像是同窗一般,每日一起在一张长长的书桌上学习。香菱在书桌的这头对照着大字版的楷书字帖,一边练习写字一边识字记字,薛蟠则在书桌的另一边陪着,闲了便翻一翻自己手边的线装书,试图捡起已经好久没学的早就生疏得不行了的书本。薛蟠对香菱,有着不同于以往对任何一个女子的情感,只要是她生的孩子,他都觉得是好的,甚至他心里还暗自地隐隐期待如果生个女儿就好了,那必定会像香菱一样长得如此雅致又聪慧。
“哥哥,你何时这样会说话了,今儿这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甜。”宝钗听到哥哥薛蟠的话,心里惊讶的同时也觉得拂过一阵暖风,她说道。
“可不是,你哥哥这阵子是愈发乖了,或是说,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儿了,像是真的在一点一点变成一个男子汉。”薛姨母说道。
“不过,若是香菱怀孕了,便不能伺候你了,要不要母亲再给你放个跟前人,或是再给你找一个妻子?”薛姨母此时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她问道。
“母亲,不用了。如今,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和负责任的真真正正替女儿着想的父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庶出子女的男子呢。
至于跟前人,也是不必了。我若是想,自会来求母亲的,哪里会等到母亲来说呢。况且,我近来觉得那种纵情声色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乐趣。每日醒来,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初时还觉得好玩,现下觉得也不过如此了。”薛蟠说道。
“哥哥,母亲说的有理,你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呢?不如还是放个跟前人吧。”宝钗也顺着母亲的话说道。
“母亲这是想要避免哥哥一头扎进香菱的温柔乡里,以后不好掌控了。毕竟她马上就要给哥哥生下一个孩子,有了子嗣,对于哥哥这样重视家人的男子来说,那便是抓住了这男子一大半的心。而母亲似乎并不想让哥哥和香菱关系太好,似乎哥哥和香菱越好,就越像是在提醒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她早就已经没有夫君没有官人了。
而且,似乎也还有一些复杂的心绪,例如,我的感情已经没办法幸福了,你们怎么可以关系这么好,这么幸福。放一个眼前人,把哥哥对香菱的宠爱分去一些,或者找一个妻子,把哥哥对香菱的尊重分去一些。其实这些做法都是一个目的。”宝钗心里想道。
“我说不用便不用。母亲,我吃好了,先走了。”薛蟠听着母亲和妹妹宝钗的话,已经不想再吃下去了,于是套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你这孩子,刚说你乖,你便这样......”薛姨母眼见儿子薛蟠脸色不好,转身要走,便一副受了委屈、无尽忍耐且生气愤怒地语气说道。
“母亲,我已经不小了,不要还总是拿我当个小孩子对待。”薛蟠说道。
薛姨母刚要说话的时候,薛蟠紧接着又说道:“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就说什么在母亲的眼里你永远是个小孩嘛。您大概还觉得这是什么好话吧。
好了,我本来想想忍一忍就过去算了,反正我已经忍了那么久了。可我觉得,我不应该忍,我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忍。今儿就算您觉得这些话不入耳,我也要跟您说。因为,这一次,我说的才是对的。
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也没有永远不变老的大人,也没有永远不变老的父亲母亲。
很多父亲母亲不过是说着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还能害你嘛之类的借口,却给孩子的人生造成实际上的结果上的损害伤害。然而讽刺的是,到那时候,这些所谓的为了孩子好的父亲、母亲,却担负不起任何责任,一切只让孩子承担,一切结果上的损害伤害都让从来没有决定过要这么做的孩子承担。这个时候的说词就会变成,你都这么大了,你该自己承担责任了,虽然是我造成的,但我是一片好心,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母亲,你发现了吗?你总是说着想让我长大,想让我成为一个男子汉,想让我快快成长。但是等我每次要成长的时候,而且是必须要成长的时候,要独立地迈步子的时候,你就把我圈在原地,说是为了我好,但结果就是造成我没有及时地成长。
然后,你又会反过来怪我为什么没有成长?然后说,你看吧,果然,你还是需要母亲我的。
不让我有机会成长的是母亲你,说我没有成长的也是母亲你。
我认为你不是为我好,你只是中了毒,中了糟粕传统文化中所谓孝、孝顺、孝道、孝经的毒。你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成长和独立,你也根本不想让我成长,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孩子对你的绝对服从、绝对顺从,你想要的只是被一个孩子无条件地对你作为父亲母亲的权威的绝对顺从,你想要的只是对一个孩子的完全掌控、完全控制。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成长,你其实根本都不关心。”薛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色愤怒、内心却早已经被一次次的折磨锻炼得早就进入麻木式状态,他不想被母亲那种故意的重话给伤害掉的。他喝了一杯早就冷掉的茶水。
“还有,像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科举做官的料子,武举这条路也走不通,唯一好一点的大概就是继承了父亲做买卖的天赋,却口口声声嘴上说为了我好,不让我跟着外面的掌柜们和买办们去处理这些商事。你只是为了你自己心里那一点点担心和安全感,便把我困在了原地”
......
“元元?”皇上允历在床帐中转醒的时候,贤嫔娘娘元春已经不在床上了,于是他便轻柔地唤道。
可是没有人回答。
皇上允历自己起了身,从衣架上取下自己在后宫时穿的银丝海浪纹金线龙纹的绸缎圆领缺胯长袍,对比上朝时穿的那一整套衣冠帛带,他还是更喜欢穿这些日常的无甚拘束的衣服。有时候,他甚至都在想,若是大伯父承袭了帝位,自己父亲最多也就是个亲王,自己也就是个世子罢了,不必为了争夺权势、巩固权势而费尽心思,如今也不必日日处理这么多折子了。若是能一直做个简单的世子,日子该有多自在啊。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金冠和束好的头发,忍不住想道。
“不知道元元去了哪儿了?横竖应该没出这个院子吧。”皇上允历想着出了正房的门,在院子里找起了人。
“皇上,您怎么起身了。”贤嫔娘娘元春正在看几个小丫鬟用石磨磨米浆呢。洁白浓厚的白色米浆沿着石磨边缘的导流口一滴不剩地流入一旁的木桶中。此时,她看到皇上允历远远地走了过来,便从一旁树荫下的竹椅上站了起来,问道。
“不是说今儿不用上朝,要多睡一会儿吗?我特意没叫皇上起床呢,正房周围的丫鬟和仆人我也都打发走了。”贤嫔娘娘元春继续说道。
“或许是你不在我身边,我睡得不安稳,这便醒了。”皇上允历走到贤嫔娘娘元春身边,低声说道。
小厨房里冒出袅袅渺渺的白色雾气,带着淡淡的红豆香气。空气中蝉鸣的声音愈发激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