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荣国府今日的光景,一个逐渐被蛀空的好看的花架子,怕不是我的嫁妆都要填进去呢。
图个什么呢?爵位说破天也不可能由表弟继承。
这钱,我自己花了,不好吗?
母亲细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薛姨母想了想自己姐姐家的情况,大老爷和大老爷的儿子琏二爷都是一丘之貉,沉迷于女色。
姐夫虽说好些,也没有多少实权,既不会做生意,俸禄也没有多少。
自己的姐姐,自己是最知道的,自幼骄纵惯了,虽说学了些管家理事的本事,但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然不会让侄女凤姐儿帮她理家。怕是她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来中馈之后,被底下的管家和管事们不知道偷偷拿走多少呢。看这情形,是出多进少,而且积弊不浅。
她眼前忽然掠过,荣国公府那比自家多几倍不止的丫鬟和小厮。
奴仆多虽是气派,却也是流水的银子才能养得起,这国公府到底不如两位老公爷在世的时候进项多,俸禄多。
心下对于让女儿嫁给姐姐家的小儿子这桩婚事,也犹疑了起来。
……
“官人,祠堂那边的灯烛今儿怎么那么亮?”
“许是看着亮些吧。我瞧着和昨儿没什么区别。”
薛蟠靠在软垫上,手里拿着一个图画小人书,正看到过瘾处,不过抬头往祠堂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便说道。
香菱吃了晚饭,在院子里的凉床上靠着看了会儿账本,这会子天彻底黑了,她便让伺候她的小丫鬟把前几年庄子上的账本拿了下去,只靠着身后软硬适中的宋锦面灰蓝色的软垫子,拿着一个玉柄的宫扇,不住地扇风。
“咦,怎么这么酸?”
薛蟠看着小人书,许是渴了,伸手去榻几上的高脚瓷盘里摸了一个果子,看也没看,就直接放到了嘴里。
香菱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他说道。她笑着说道:“官人也不看一看再吃,这杏子是丫鬟给我特意备的,专挑的还没熟透的酸杏,你哪里能吃,快放下吧。”
薛蟠听了,无奈地笑了笑,把吃了一半的酸杏递过来,说道:”要不你把这个吃了?“
香菱毫不忸怩,伸出保养得洁白细嫩的手,接了过来,几口吃了下去,毫不在意地把杏核放到了果核盘子里。
薛蟠看着香菱把那么酸的杏子吃了下去,脑门都皱在了一起,仿佛吃下去的是自己。
“你吃这个吧。这个是交州那边刚送过来的荔枝。你妹妹特意让给你留了一盘。说是路途遥远,到咱这儿还保存完好的不多,只够三盘。“香菱说着把盛着红色荔枝的盘子推到薛蟠身旁。
......
”睡吧,走的时候定给你拉上窗纱。“子聿拍了拍靠在自己肩头上的黛玉,低声说道。声音比那温热的软酪还要柔滑缱绻。
黛玉闻着子聿身上传来的淡淡熏香气息,安心地沉入梦乡。她还没记事的时候,便和子聿在一块玩耍了,除了母亲和父亲,最熟悉的人,便是子聿了。像这样累了便靠在他身上睡着的时候,更不知有多少次。
子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窗外檐廊下不时响起的风铃声,伴随着似乎永不会停歇的蝉鸣声,一直坐了很久很久。
“是不是陆公子来了?”
春纤也凑在东厢房的窗边,问道。
“是陆公子。”
雪雁轻轻放下一角的纱帘,盖住被夜色涂抹得漆黑色一般的琉璃窗。
“不知道咱们小姐什么时候会嫁给陆公子。”春纤重又躺回床榻上,说道。
“我们小姐这样好,嫁给谁做哪家的当家主母都当得起。我瞧着咱们小姐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心思,再等等吧。横竖咱们夫人和老爷总有打算。”雪雁想起自家小姐看陆公子时清明的目光,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说道。
“雪雁姐姐说得也是。
只不过,陆公子自小跟咱们小姐一同长大,自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陆夫人又那么喜欢我们小姐,恨不得把咱们小姐抱过去当她的女儿,想必是不太会有婆媳矛盾的。
陆府跟我们府又挨着,只有一墙之隔,咱们小姐日后若是真嫁给陆公子,那也是极好的。离着娘家近,两家又交好,知根知底的。陆公子又待咱们小姐这样好。
这才多久没见,临回府之前,又偷偷跑来看我们小姐。”春纤抱着一个圆柱形的药草颈枕,侧过身子,朝着雪雁说道。
“陆公子确实待咱们小姐好,可也要咱们小姐喜欢他才行。成一桩婚事可不容易。”雪雁望着头顶的房梁,说道。
“小姐现在应该是谁都不喜欢。我瞧着,表公子似乎是喜欢咱们小姐,有事没事都来我们院子找小姐玩儿,小姐带表小姐出个门,买些女孩子家用的东西,他也总要跟着。小姐却一点儿都没察觉的样子。”春纤想起今儿早上一早表公子宝玉又来找小姐,午睡之后也来找过,说道。
“咱们小姐是有福之人。这些事不知道就不知道了。自有夫人和老爷替咱们小姐挑好的。到了咱们小姐自己感兴趣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咱们小姐自是有福之人。等到她及笄的时候,说不准有多少个媒人上门呢。”
“挺晚了,快些歇着吧。明儿早上不是说要给小姐剪些鲜花插瓶嘛。这会子不睡,明儿早上又难起来了。”雪雁跟春纤说着,闭上了眼睛。
睡着之前,她想起静雯姐姐跟自己说的话,说是夫人似乎并不想让小姐跟表公子成婚,说表公子性格柔了些,怕是护不好自己的娘子。便想,明儿表公子再来,可要让春纤挡一挡。自家小姐自小可是夫人和老爷宠着长大的,没受过一点儿闲气。
对下人们又公正又讲理,四时年节总是厚待。不光府上的下人们,就是庄子上的、铺子里的、商队里的下人、管事,谁不说一句小姐仁义厚道。
这样好的小姐,哪能千里迢迢嫁到京中,去受表公子母亲的气呢。虽说有老太太护着,可婆母若是要找儿媳的不痛快,那不是太方便了。
月亮又圆了一些。
蝉鸣声弱了些,似乎连它们也睡着了一般。
绿玉阁的院里安静得很,只有偶尔的微风拂过竹叶时的飒飒声。
做早市的店铺已经有打着哈欠的小儿卸下门板,路上早市摊子的锅灶下也已经生下了火,灶下微明的火堆在尚还静谧的街道上发出清晰的噼啪声。
卖油条的摊子上,油锅边沿上架着的沥油网里已经摆上了炸好的油条、面鱼、还有包着白糖的油炸糕。空气里有几丝油炸糕的香甜味儿。
拉面摊子的小哥儿正对着宽大面板上的面团用力,两个肩膀像高耸的山峰一般。一旁的猪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快天亮了。
子聿伸长手臂,把坐榻旁的一个方形抱枕拖了过来,然后缓缓地把黛玉扶到枕头上躺好。一条竹叶刺绣的薄丝绵被子也被好好地盖到了黛玉的身上。
“好好睡吧,我先走了。”子聿望着早已经睡熟的黛玉,轻声说道。
他没碰她,纵使知道她只要睡着了便会睡得很熟,也不想吵醒她。
窗户已经合了起来,柔软清透却不透人影的纱帘也已经重新拉好。
除了榻几上多了一个松鹤透雕的碧玉圆盒子,他就像从来没来过一般。那是他早就让千里给玉儿准备的礼物,七夕节的礼物。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踏着微微粘着露水的房瓦,几个轻轻地跃动,便回到了自家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