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弘彬站在正房屋里,隔着窗纱看到凤儿从云石的西厢房出来,又去了云震的东厢房,本以为她也是就去云震屋里坐一坐,马上就会过来,没成想过了这好一会儿都没过来。
弘彬看着东厢房已经熄灭的烛火,真想推门出去看看,可他还是没有出门。
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不是殷府的公子了,而是凤儿养着的一个男子罢了。自己出去说什么呢。
弘彬想着,和衣半躺在了窗边的坐榻上。他靠着身后的坐垫,躺了好久。
屋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尽熄灭了。
王熙凤转身坐在床榻边,理了理鬓发,重新穿上外衫。离开之前,她转头看了看,云震已经睡熟了。
没想到,今夜倒是先留在他这儿。王熙凤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
王熙凤感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有他头上切实传来的体温,才能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王熙凤看着床榻上的毯子,想起刚才的疯狂,只觉得自己的脸像瞬时燃烧了起来,身子像泡在骊山的温泉里一样,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还有一种放松感。
云震跟贾琏不同,许是从来没有成过婚,也没有整日消耗自己的身子,一切都是那么健壮有力,连麦色的皮肤都光滑不已。
王熙凤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面若春风,肤若桃花。
还是要去看看弘彬的,说好了今晚要陪他的,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
王熙凤转过身理好床幔,穿着鞋,轻手轻脚的走了。
桌上的糯米点心,还一口没动,静静地待在盘子里。在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月光的室内显得异常洁白。
东厢房的门关上的时候,云震睁开了眼睛。
黑亮亮的瞳仁在夜晚模糊的光线里,清亮如黑色的宝石。
熙凤,总有一天,你会歇在我房里的。我等着那一天。一定不会远的。
云震往上拉了拉身上的毯子,闻着毯子上淡淡的牡丹香气。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华贵雅丽,比寻常自己闻到的哪个小娘子身上的味道还要吸引自己。
听在云龙阁当管事的哥哥们说过,若是喜欢一个小娘子,你便会着迷于她身上的气息味。若是不喜欢哪个小娘子,闻到她的那一刻便只想把她推开。这是一个人的本能选择,错不了。
今日上午,从走进大娘子的屋子开始,自己便喜欢上屋子里淡淡的香气了。不似其他小娘子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味道很淡,似有若无,却久久停留。
云震忍着隐隐涌上来的空虚感,闻着身上盖着的毯子,慢慢品味着刚才似梦一般的欢愉,娇软,低声,火热。慢慢睡了过去。
子时,三更夜半的更声远远地响起的时候,王熙凤刚刚关上弘彬所居正房的格栅门。
他也是命途多舛。王熙凤一边走,一边想道。
我走到东侧间之后,看到弘彬靠在坐榻上的靠垫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睫毛都在微微的颤抖。
照着他在书塾里的表现和成绩,进士及第是轻轻松松的,就算考个第一甲也是有可能的。不像自己,虽然日日去书塾,可只是念着和同龄的小伙伴们玩耍,记挂着半下午下了书房,去旁边的蹴鞠场、马场踢气球、打马球。
加之他们殷府又世代经营,在京都里人脉广泛,在三省六部里都有自己或明或隐的关系。考上进士,有了科举出身之后,在京都给他走动出一个大有前途的低位官职,然后按部就班地积累实绩、逐步升迁,不出意外,是一条可以稳妥升迁的光明前途。
弘彬虽然不是多么聪明,但书塾里的夫子都是曾经高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人,本就惯于应付科举考试,不仅对经史子集烂熟于心,应试技巧也都皆备,至于为官时如何应用这些流传千年的智慧,他们更是早就在多年的为官生涯里练得炉火纯青,耳濡目染之中,他于应试为官之道上已是窥得门径。
这样的情况下,断了他的科举为官之路,实在是残忍,尤其是他还是颇有上进心的人。
不上进要强,便学不会坚持。不会坚持,便走不下来只有一个人的漫长科举路。
就像是宫殿只差毡背铺瓦最后一步即可落成,偏偏,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将之付之一炬,数百人几年的努力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让人无限感慨,遗憾、无奈、怨恨、愤怒,却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责怪对象,一切都只能憋闷在心里,永远没有一个发泄出口。
我想到这里,伸手摸了摸弘彬的手。
他已经睡着了。
我这样,本也不会有任何安慰的,但我就是想这样做。
“你怎么来了?”
弘彬感觉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便醒了过来。
他自从离开了殷府,一直睡觉都浅。晚上几乎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也不知道怎么,今晚这么容易就睡过去了。
弘彬睁开眼不到一忽儿,便想起如今自己在哪儿,当然也想起了刚才凤儿去了云震的东厢房。
弘彬下意识地想问问凤儿,又觉得算了。
自己如今又不是他的相公,只不过是他三个面首的其中一个罢了,纵使有少时的情分,如今也是看凤儿想看多少情分。自己是全然凭她处置的,生杀大权都在她手里。
“说好了今晚来陪你的。
走吧,去床榻上睡吧,这里的垫子还是硬了些,又容易着风寒。”
王熙凤没有错过弘彬睁开眼的一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心里有一种深切的心疼涌上来。
这样好的男子,受到命运如此不公的对待,像贾琏那样的浪荡子,倒是可以心安理地、毫无付出地过着富贵公子的生活。
“那凤儿不走了吧?”
弘彬直起身子来,双手轻轻地握着凤儿的双臂,柔声问道。
声音里有几分刚刚睡醒后的茫然,还有不敢表露的期待和害怕。
“不走了。”
王熙凤看着弘彬又期待又不敢强求的眼神,像是刚刚出生的小奶狗一般,觉得心都被他看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