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娃离开的时候,已经酉时,日渐西垂。
陈安一路把他送到巷子口,路上千叮咛万嘱咐,无非就是两件事。
一是每日坚持修行《凡体灵肉调和训练法》;
二是告知陈凤霜如何使用法笺。
铁娃一一记下,告别了陈安,一手抚着怀里藏着的法笺,急急朝着悦音坊而去。
悦音坊座落于兰洛城西。
城西是兰洛城最繁华的地域,车水马龙,各业兴盛,青楼赌坊、酒楼曲苑尽皆在此,是城中几大帮派拼死拼活想要纳入麾下的地方。
如今,兰洛城最大的三个帮派凭借强大的实力,将其一分为三。
悦音坊是第一大帮猛虎堂麾下第一销金窟,规模很大。
主体建筑的规模甚至超过了青竹书院两倍以上,五层的木制高楼划分出不同的区域,接待不同的客人。
卖艺不卖身的曲伶一般只会出现在三层以上。
铁娃回了悦音坊,用防贼一样的目光看了守门的龟公一眼,就猫着腰护着怀里的法笺往里闯。
“大傻子,你家大爷不会抢你的吃食,护那么紧做啥?”那龟公见铁娃如此形态,高声笑道。
“你上次还抢俺鸡腿!”铁娃头都不回,瓮声瓮气地说道。
“什么话,吃饭的事情怎么能叫抢呢?尽污蔑你家大爷!”龟公面色一囧,连忙反驳,可惜铁娃根本不管他,只顾着埋头往里走,顺着楼梯便要上三楼。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一二楼那些穿着轻薄,这会正浓妆艳抹准备应付待会前来的恩客的年轻女子注意,有些无聊且放浪的,也出言调戏着铁娃。
“铁娃儿,来姑奶奶这来,外面那些吃食哪有好吃的?来姐姐这,可有不一样的东西给你。”
“就是就是,铁娃儿,姐姐请你喝琼浆玉露如何?上下都行,包你吃了一回还想第二回!”
“别走啊,实在不行,姐姐拿馒头给你,又大又圆,一次给两,就怕你忙不过来。”
铁娃只当没听见,径直爬上三楼,刻意躲着那些抱着琴萧瑟笙的伶人,朝着陈凤霜所在绣阁而去。
刚到门口,铁娃就听到里面传来尖利的女人声音,熟悉声音主人的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在门口一侧抱头蹲下,竟是不敢进门。
绣阁中,一个身形十分丰腴,屁股足有磨盘大的,胸前仿佛挂着两个大气球的三十来岁,穿着老鸨装束的女子正点着一个身着鹅黄绣绒长裙的貌美少女额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你你你,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蛋,让你唱几首曲儿都唱不好,你说你能做啥?一首曲子学了两天都学不会,偏偏脾气倒是比富家大小姐还大。”
“唱不好曲儿也就罢了,妈妈我最多就是少拿点,你跟客人顶什么嘴?好好一张脸蛋,闹到整夜被客人笑话取乐的地步,偌大个悦音坊,你看看哪个伶人是靠跟客人顶嘴取乐讨赏钱的?妈妈我的脸都丢尽了。”
“如今还连累老娘被一二楼那几个老货笑话,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娘?”
“你就不能好好学学曲儿?只要唱好曲儿,加上你这脸蛋,赏钱不是哗啦啦地来?妈妈我也有面不是?”
“听好了,从今晚开始,你就叫凤双,改个名字改改运,今晚你必须给我唱新曲,不准再跟客人顶嘴,否则老娘宁愿把你送给一二楼的老货,反正那朱公子都央了雷帮主大半个月了,不如送你到一二楼去,遂了朱公子的愿,也不会坏了雷帮主规矩,让他难做!”
那老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鹅蛋脸少女只是随着老鸨点下的手指,敷衍地点着自己的螓首,一上一下的,正好与手指点下的频率错开,竟是一次都没被点到。
只气得那老鸨咬牙切齿。
“气煞老娘啦!老娘不管了,老娘给你定个数,你若是唱曲拿不到这个数,以后红绡份例你也不用拿了,饿死你这死丫头得了!”
见少女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鸨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狠狠抽在少女脑瓜子上,只把少女抽得龇牙咧嘴,方才恨恨地一甩袖,摔门而去。
出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门旁边蹲着的铁娃,提着裙摆上前,抬起穿着绣鞋的脚便是一阵踹。
铁娃闷声不吭,任由她踹,并没有感到疼痛,甚至还挪了挪屁股,把肉多的地方朝向老鸨,让她踹得更舒服些。
“气煞我也!再做不好,饿死你俩得了!”老鸨踹得累了,见铁娃毫无反应,只得气喘吁吁地咒骂着离开了。
铁娃这才站起来,庞大的身子灵活一窜,窜进了绣阁中。
“凤姐姐,铁娃回来啦!”铁娃高兴地朝少女陈凤霜喊道。
“哦,回来了,你陈安哥哥没什么事吧?”陈凤霜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趴伏在桌子上,懒洋洋问道。
“陈安哥哥教了铁娃修炼,还让铁娃带了东西回来。”铁娃憨笑着回道,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些法笺。
“修炼?他这是在胡闹什么?还知道给我带东西了,长大了啊。”少女这才直起身,眉头微蹙,待看清铁娃手里的东西时,声音陡然也尖利了几分:
“法笺?臭小子,怎么敢拿山长的法笺胡闹?”
“……陈安哥哥说,他写了一些曲子给凤姐姐唱,用法笺学得快些,他还教了铁娃法笺的用法。”铁娃挠挠头,没明白凤姐姐为什么生气,但还是说道。
一边说着,就一边要去咬手指头。
“你等等,姐姐会用法笺,你就不用学了。”陈凤霜连忙阻止了铁娃,从他手中把法笺接了过去。
“算了,用都用了,就让本姑娘看看那臭小子写了什么曲儿吧。”她收拢了情绪,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尖的那头刺破了右手食指,点在最上面的一张法笺上,随后将法笺贴近了自己的额头。
只见点点荧光从法笺四个角亮起,朝着法笺与陈凤霜额头接触的地方流去,流进她的脑海里。
随着荧光流逝,法笺的边角开始朝着中间崩碎,等到荧光流尽之时,整张法笺竟化作齑粉,纷纷扬扬飘落于地。
“牵丝戏?”陈凤霜没有去管法笺碎屑,只喃喃念出了法笺上那首曲儿的名字,随着陈安记忆中的曲声在她脑海中流转,她的双眼越来越亮。
呆愣了一会,她连忙拿起其他法笺,依样画葫芦,将其中记载的歌曲一一记下。
“吹梦到西洲”
“笑红尘”
“十年人间”
“哈哈哈,小安子,做得好!”
随着一首首曲儿被她记下,她忍不住站起来叉着腰开怀大笑,不复之前的颓丧。
“铁娃,把姐姐的琵琶拿来,今晚姐姐要大杀四方!”陈凤霜朝着铁娃吩咐道。
由于是用了法笺传递的关系,那些歌曲陈凤霜都不用怎么学,只要好好熟悉下怎么用乐器配合就行。
她唱曲老是记不住,但乐器却还是有几分精通的,只需按法笺所记熟悉一下便成。
这一熟悉,就是大半个时辰溜走。
戌时中,是悦音坊三楼客人最多的时候。
三楼有名有姓的曲伶,大多是这个时候上台表演。
三楼中间有个很大的舞台,四五层直接挑空,三四五楼的客人刻在倚栏观看曲伶舞姬的表演。
开场的热场表演过后,顾妈妈惯常上台说了几句热场的话,随后便开始介绍出场的曲伶:
“接下来由我悦音坊的凤双姑娘给大家献唱几曲,还望诸位恩客多多捧场!”
顾妈妈强笑着将陈凤霜第一个推了上来。
三四五楼的恩客听到凤双的名字,还以为坊中又来了新的姑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直到陈凤霜迈着六亲不认的螃蟹步,单手倒拖着琵琶出场时,人群才轰的一下炸开,笑声不断。
“顾妈妈,坊中是没人了吗?以为名字去个姓我等就不认识她了?”
“哈哈哈,第一个便是乐子人,顾妈妈,你今晚是准备笑死我等吗?”
“顾妈妈,你还是跟雷帮主好好说说吧,将凤姐儿的身契转让于我,没必要让她丢人现眼。”
三楼舞台之外,倚着栏杆的一位肥头大耳的五短少年更是直接朝着顾妈妈要人。
顾妈妈只气得牙关差点咬碎,一双杏花眼恨恨地瞪着陈凤霜,手中锦帕绞得紧紧的。
“朱元山,你这死胖子痴心妄想,姑奶奶今晚是来镇场子的。”
陈凤霜毫不在意,一手叉腰,一手拖着琵琶,冲着那肥头少年就是虚唾了一口。
这一举动不亚于火上浇油,客人的笑声更大了,只差没把屋顶掀了。
“好好好,你今晚要是能镇得住场子,本少爷不仅将今日所携银钱尽付红绡,以后也不再去烦扰雷帮主!”肥头少年朱元山更是被刺激得放出话来。
众人闻言,也纷纷凑趣,一一许诺,应下数额不等的红绡。(古代给青楼女子的赏银)
陈凤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也不废话,直接走到了舞台上的胡凳上坐下,将琵琶竖于膝上。
不得不说,陈凤霜确实绝美,她不开口,只静静抱琵琶而坐,竟是娴静优雅,风姿无限。
绝代的风华竟让客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起哄。
无怪乎顾妈妈总说,可惜她长了张嘴。
也就是在这种氛围之中,有别于大乾曲儿的歌声从陈凤霜的嘴中传了出来。
“无何化有,感物知春秋”
“秋毫濡沫欲绸缪,搦管相留”
“留骨攒峰,留容映水秀”
“留观四时曾邂逅,佳人西洲”
“西洲何有,远树平高丘”
“云闲方外雨不收,稚子牵牛”
“闹市无声,百态阴晴栩栩侔”
“藤衣半卷苔衣皱,岁月自无忧”
“驾马驱车,尚几程扶摇入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