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然的身体一天天长好、长大,细狗却老了。因为药膳、茶道会的缘故,卑田院不缺骨头、不缺肉,细狗不需要出城狩猎,便可以得到可口的食物。食疗大厨有心照顾,有的是剩菜、剩饭,骨头、碎肉,比猎物味道好;细狗孤独,却可以安享晚年。
卑田院是细狗与孙浩然的家,也是称海城交流信息的地方;茶道会之余,香客总会借机交流南来北往的消息。最近,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中州,放在金朝南京汴京。
黄帝四六二九年壬辰(公元1232年),蒙古窝阔台皇帝四年,金正大九年,宋绍定五年。
正月戊子,窝阔台皇帝亲帅大军南渡白坡(洛阳孟津)。皇弟托雷帅四万蒙古兵渡汉水,由南向北进击汴京;金朝派十五万兵于均州三峰山阻击托雷,金兵溃败,全军覆没。
中州的消息,最多一个月,便可传至称海。茶道会上,蒙金之战是必谈话题。提起三峰山之战,托雷的五万神兵,如何从饶峰关(陕西安康石泉县西北)渡汉水,行至三峰山(河南禹州市区南偏西),宋朝、金朝的客商,只字不提,只提托雷军的勇猛,金兵、金将的无能。无论怎么讲,此战是硬碰硬的肉搏之战,毫无谋略可言,十五万大军被五万蒙古兵击溃,只能说,金朝气数已尽。
孙浩然听不明白这些香客的隐喻,左右心为之争吵;好长时间之后,才隐约明白,托雷如何能够顺汉水而下。
众香客对金朝皇帝完颜守绪充满同情,作为一国之主,竟然连投降都做不到。
三月,窝阔台皇帝派速不台等围攻汴京,遣使至汴京谕降,索取翰林学士赵秉文、衍圣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以及已经归顺蒙古的金人家属等。金朝皇帝答应了条件,派其弟曹王讹入蒙古为质,并遣使谈和。一个月后,又遣使乞和;又降低身份不称“圣”,改圣旨为“制旨”。与此同时,汴京解严,允许步军有限度出城。
如此举措,说明金主完颜守绪别无它法,仅剩“求和”一条路可走;所作所为,都是为投降预做铺垫。
一场瘟疫改变了一切,五月辛卯,大寒如冬,汴京大疫。五十日之内,诸门送出的死者,超过九十万人,无力埋葬的穷人不在此列。众居士估计,实际死亡人数,应该超过一百二十万。
七月,有激进军士擅杀蒙古使者唐庆等三十余人,而金主完颜守绪赦免其罪,和议、投降之路,就此断绝。
众居士为金主失去控制力,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而感慨,感慨世事之沧桑。人生天地间,谁能真正超脱万丈红尘?言外之意,金朝完了,金主完颜守绪完了。
汴京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多,缺粮;传言,金主从民间征粮,引起极大不满。又传言,汴京人相食;迫于无奈,金主允许士民出城就食。
年底,金主完颜守绪带领一部分军队离开汴京,另谋出路。一月,金朝安平都尉、京城西面元帅崔立与其党羽,帅甲卒二百,横刀闯入省门,杀参知政事完颜奴申、枢密副使完颜习捏阿不,全面控制汴京军政。而后,崔立以汴京城请降蒙古。
这一次,众香客将金主乞和失败,离开汴京转战河南、河北,两百军士兵变成功,三大事件放在一起谈论,才真正体会到完颜守绪的处境:
“你金主投降了,‘我们’怎么办?”
于是乎,汴京实力派联合起来,破坏金主议和,又逼金主离开,再找替死鬼兵变,然后投降蒙古。
后来的局势发展,佐证了众居士的猜测;崔立等先帮人劫掠汴京财富,而后才引蒙古兵全面接收汴京。稳定汴京局势后,崔立及其党羽押解金朝权贵北徙;路途之中,崔立被愤怒的乱军诛杀;而乱军之乱,则被赦免。
细狗垂垂老矣,整天流泪。孙浩然知道,细狗知道大限已到,舍不得离开,以泪话别。孙浩然减少茶道会,陪细狗度过最后的时光。
对于称海城,对于孙浩然,汴京之惨烈,仅仅是文书上的数字,茶余饭后的谈资,恐吓孩子的故事。某次醮筵会,整个称海城为汴京祈福,为汴京的遭遇而哭泣。
经过几年调养,孙浩然的身体完好无缺,而身材略显矮小。疑似颛顼帝的无名先祖,穿衣裳、戴冠冕、留长髯;手里的大斧仍在,每天都会来那么一斧,将孙浩然从噩梦中惊醒。
孙浩然一直思考一个问题,未来究竟在哪里,在称海城一直混下去?通常,孙浩然思考问题时,左右心都会为这些问题而争吵,发展到高潮,乞丐、白衣一定现身,以拳头讲道理。如今,异常都成了正常,成为思考问题的必然过程。
左右心、乞丐白衣争不出结果,孙浩然同样想不清楚,只觉得问题太复杂。到了第二天,又忍不住重新思考,而昨天经历的一切,又重复演绎一遍,到了睡觉前,依旧没有结果。
孙浩然记得很清楚,卑田院药膳大厨试做新方子,多用了几根骨头,细狗觉得味美,吃光了所有骨头。吃完饭,细狗随孙浩然晒太阳的时候,再也没有醒来,静静地走了。
孙浩然将细狗埋在农庄偏僻处,踏平墓穴种满野草,看不出任何标记。西游途中,赵道坚升仙,全真诸先生想将他的遗骨带回中州,重新安葬,丘祖说过:
“四大假躯,终为奔物。一灵真性,自在无拘。”
孙浩然不清楚,细狗到底有没有“一灵真性”;实际上,人究竟有没有,都是值得思索的问题。从丘祖的话里,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相信的人,都不会在意假躯。
来称海城,不是所愿;生病,也不是所愿。迄今为止,肉身完好无损,心神还有隐患。既然想不清楚未来在哪里,还是去寻找治病的方法吧。
一个有风的日子,风冢和鸣,孙浩然跃马扬鞭,喉吟牧歌,沿着沙草海畔,向东南疾驰而去。
黄帝四六四零年癸未,公元1943年,刘士豪、朱宪彝发表论着《肾性营养不良症与钙磷代谢的特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