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寻出山那天，阿环在他离开村子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等巫寻走到小路的出口时，阿环才突然跳出来吓他：“赫！”
巫寻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他今天没有背竹篓，而是挎着一个布包，但他将头发全都高高束了起来，裤脚衣袖也用绳子紧紧缠住收拢，一副非常干净利落的打扮。
阿环看着装束和平时不一样的巫寻，没有说话。
她现在才有一种他真的要出门远行了的真实感觉。
“你真的会回来吗？”阿环仰起头看他。
少年半蹲下身子，替女童理了理衣襟：“会的，九婴大人还在这，我的族人们还在这。”
阿环不客气道：“但九婴大人也只是个传说，除了你，我没听谁说看到过。你的寿命又比人族长，你要是不小心忘记了，他们可能就死了，这里妖族也多，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被妖们吃掉了。”
巫寻温和一笑：“没关系，不是有你吗？”
阿环小脸一愣：“我？”
“嗯，你不是要做妖族首领吗？不是要让人妖和平相处吗？既然如此，我的族人也会生活得很好，不是吗？还是说，你觉得你做不到？”
阿环瞪大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才慢慢点头，眼神极亮：“我做得到！”
巫寻：“那阿环从妖族努力，我从人族努力，好不好？”
阿环重重点头，然后骄傲地拍了拍小胸脯：“我肯定可以！你等着瞧吧，你回来的时候，我要让我们两族一起办庆典！”
巫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
阿环摸出两个果子给他：“你今天没果子吃，这是甜的！给你。”
巫寻接过，翻过来一看，两个果子上面都有一个小小的咬痕，像被人咬了一口。
“我都试过了，这是最甜的。”阿环龇着牙笑。
看着女童亮晶晶的眼睛，巫寻认真将果子收好，然后跟她告别：“谢谢你，阿环，再见。”
“再见。”
看着巫寻的身影渐渐消失，女童安静了一会，然后突然转身朝森林跑去。
她边跑边吼叫，声音像是难过，又像是兴奋。
她一直跑到了湖边，然后对着湖水大喊，像承诺般道：“九婴大人！巫寻走了！以后我替他给你献果子！你喜欢甜的酸的都可以跟我说！”
湖水被林风吹出涟漪，但没有其他任何的回应。
阿环擦了擦眼泪，赤着脚将先前洗净的果子都放在湖边的石板上：“这是今天的。”
她放完果子后，又在湖边一处湿软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女童捡了很多石子，垫在坑里，然后又不厌其烦地用树叶兜着水，将湖水运到坑里，造出了一个水洼。
阿环抱着腿坐在坑边，一直等水洼的水变得清澈后，她开始脱衣服擦身，又将衣服洗净重新穿上。
收拾好自己的阿环站在水边，朝湖水道：“九婴大人，我要回族里了，我要好好修炼，明天再来看你。”
女童赤着脚，转身离开了湖边。
云散继续跟上她，但等阿环跑出很远后，她发现自己不能再往前飘了。
“九婴的记忆只到这里？”游不归猜测道，“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见到九婴。”
“应该是九婴的神识范围。”云散和他重新飘回湖边，“在森林附近的事情，都在它的神识范围里，所以我们能看到也能跟出去，但范围以外的事情，它看不到，也就不知道，那就无从谈记忆了。”
“所以，九婴真的在这里？”游不归指着湖水道。
云散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只是，九婴为何出了谷？阿离阿坎那么小，阿无怎么会放他们出谷？
夜幕降临，天空黑暗没有任何光亮，森林深处的湖水仿佛一口黑潭，又像一张巨大的能吞吃猛兽的怪物之嘴。
云散二人是灵体，感觉不到疲累和困意，只是静静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湖水涌动，一个水花飞起，打在了石板上，原本堆叠在那的果子被水花裹挟着带到湖里，又渐渐沉入水中，最终消失不见。
云散和游不归互相看了看，慢慢笑了笑。
毕竟是小孩子，还是贪嘴的。
第二日，阿环果然来了。
她看到空空如也的石板，高兴地笑了起来：“九婴大人，你真的喜欢吃啊！”
她又摘了新的果子，洗净后放在了石板上：“果树快摘没了，但是没关系，我在另一个地方又发现了新的果子，我明天看看好不好吃，然后给你送来。”
阿环皱着鼻子：“我跟族长说我想和那些讨厌鬼一起修炼，但族长把我赶了出来，那些人还笑我。”
女童神情低落但并不气馁，鼓着脸颊大声道：“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当上了首领，我会要他们好看！”
阿环又念叨了很久，直到天色已晚，才匆匆跟湖水告别：“九婴大人，我先回去了！”
第三日，阿环捧了新的果子，她笑得开心：“这个全都很甜！”
第四日，阿环放好果子，精神抖擞地说族长又赶走了她，但她不会放弃。
第五日，阿环又被之前那群孩子捆着丢进了一开始的洞里，她没有哭，等那群孩子走了后，她硬生生磨掉了绳索，手腕流血地给九婴洗好了果子。
第六日，女童小脸浮肿青紫，但她却很得意：“我把讨厌鬼的蛇鳞给拔了，他们想抓我，我跑掉了，呸，都打不赢我。”
第七日，阿环没有来。
云散和游不归眼前一花，时间再度跳跃。
不知过去了第几日，阿环重新出现，她身上多了些新的伤口，但她毫不在意：“九婴大人，对不起，我被族长罚禁闭了，嘁，还是只会打我，我不怕他。”
湖水轻轻拍岸，浸湿了阿环的脚。
阿环清洗着果子，念叨道：“要是我娘亲没死，他们肯定不敢关我禁闭。”
她突然顿了一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一样：“其实我有娘亲的，之前我骗了巫寻，九婴大人，你不要告诉他。”
阿环又大声喊了起来，像给自己注入勇气一样：“我娘亲可是上一任族长！比他们都要厉害！我是娘亲的孩子，我也比他们都要厉害！”
阿环站起身，放好果子，又高兴地跟九婴告别离开了。
在接下来漫长又短暂的记忆里，时间不断地跳跃，云散和游不归一起见证了一名半妖女童的成长。
从她的碎碎念中，从她在湖边一日复一日的修炼中，从她说的那些为人妖关系奔走的事情中。
九婴不曾现身，它也不知道阿环在它的神识之外究竟做了些什么。
它只知道，不管阿环是哭是笑，是迷茫是坚定，是疲累是欣慰，湖边的石板上，总是有着颜色不一的果子。
在坑底无助哭泣的女童，最终，真的成为了蛇族的首领。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当初远行的少年，背着一柄冰冷的长剑，眉目冷峻，也回到了湖边。
“你是谁？”看着坐在湖边哼歌梳发的女子，巫寻两指并拢成诀，语气低沉。
女子背影窈窕，双足浸在水中，随着双腿的摇摆，脚腕的金铃在水中发出动听的响声。
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她的歌声一停，歪头回眸，神情随意，但在看见来人后，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上突然绽开惊喜的笑容，兴奋道：“巫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