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拥抱的温暖。
不是那种被人箍着手脚锁在怀里迎接挨打的拥抱，是被人揽在身前细心护住的拥抱。
他第一次被人抱着体验御剑飞行，脚下悬空，踩不着实处，只能紧紧抓住那个大人的衣服。
他一双短腿蜷缩着，悄悄往下望一眼都会惊惧发抖，但他又莫名兴奋得想大声尖叫，身上紧紧箍着的手臂如此令人安心。
他于群山青翠间，见到了世间最好的剑法。
以往受的那些打骂侮辱，仿佛都化成了看不见的光点，心里的积怨愤怒随着光点一起从他身体里飞走，消散于群山之巅，他小小的眼睛中，只看得见那一人一剑。
被送回城里时，孩童从震撼中回神，倏地抓住了明九夭的衣服：“若是我明天还去抢馒头，你会来吗？”
他心里惶恐不安，这短短一日的温暖，让他贪恋无比，他鼻尖酸涩，再度带上哭腔：“我不骂你了……”
明九夭握住他的小手，温声道：“你不抢我就来，但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去抢了。”
孩童犹豫了一下，不抢，他怎么找吃的？
孩童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明九夭看得清清楚楚，她了然地笑了笑：“你若是答应我，我明日不仅来，还教你怎么吃饱饭。”
这下，孩童二话不说就应了。
次日，明九夭如约去了两人约定的地方，那孩童手里攥着一个东西，看到她后，扭扭捏捏地递向了她。
明九夭接过一看，是个被擦得锃亮的琉璃珠。
她挑了挑眉，低头看着孩童。
幼小的孩子猛地跳了起来，憋红了脸：“不是抢的！”
明九夭立刻笑出了声：“嗯，我相信你。”
她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楼阁前，孩童抓着她的手，眼底神情不安：“这是凤舞阁。”
明九夭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别怕。”
孩童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他知道这个地方，因为有次他路过这里时，里面有个姐姐给他送了两块饼。
他还知道，这是凤国最热闹的地方。
他跟着明九夭，再次见到了那个给他送饼的姐姐。
“尊者？”明裳惊喜又雀跃，“您来了。”
“这不又过了五年。”明九夭笑容温和，道，“你和那些孩子可好？”
明裳笑得腼腆：“尊者挂心了，我们自然都好。”
明九夭将孩童交给了明裳：“我又碰着了一个，劳烦你了。”
明裳看着孩童，眼神惊讶：“我认得他，先前见他可怜，给过两个饼。”
明九夭闻言，便道：“那真是有缘了。”
她蹲下来，看着不安的孩童，笑眯眯地忽悠道：“你想做仙人吗？天天可以吃饱饭，还不会被打的仙人。”
孩童看着她，又想起了那凌厉惊鸿的剑法，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明九夭笑着指了指明裳：“做仙人要先长大，你以后就听这个姐姐的话，帮她干点活，她会给你银钱，你拿着银钱好好吃饭。”
“长大之后呢？”
明九夭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张开手：“你认字吗？”
孩童摇了摇头。
明九夭思考了一下，让明裳拿过纸笔，写了六个字，然后卷起来装进了一个锦囊，塞进了他的手里，道：“那你把这个收好，等你长大到我这么高了，再打开看，看完你就知道怎么做仙人了。”
“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不准抢不准偷，也不能提前打开锦囊。”
孩童郑重地收好，点了点头。
他心里想着要快些去学认字，快些长大，然后快些做成仙人。
于是他乖乖干活，好好吃饭，每天都会从狗洞偷跑出来去凤舞阁。
凤舞阁的姐姐很好，后面她发现了他的身份，也没有断了他的银钱。
只要他做事，依旧能赚得银两。
尽管后面，他被送去了主家修习，知道了修仙为何，并明白了那个仙人的善意谎言，也还是没有打消要去见她的念头。
他遵守着约定，没有打开锦囊，只想快快长大。
但命运就是如此弄人。
他十三岁时，被九华尊者相中，要收他为弟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便在那天打开了锦囊，看到了那纸条上的六个字：
天行宗，明九夭。
已经长成少年的孩童，第一次知道了十年前那位恩人的名字——一个他早已知道、听闻过其死讯的名字。
少年痛哭了一晚，第二天便拜了九华尊者为师，成了如今的阿瑾。
“阿瑾，不要怨我们。”风岁稔看着他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垂了垂眼道，“你的命运，从出生就注定了。”
阿瑾已经放下了对过去的执念，如今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再无带着怨怼的温情。
他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眼神平静：“阿瑾明了，君后若是无其他的事，我们便离开了。”
他垂首行礼，极为认真地道别，然后径自转身，朝门外走去。
风岁稔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云散轻叹了一口气，再无八卦的好奇与轻松，也起身准备离开。
“两位仙人，请留步。”
云散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身，游不归也跟着停了下来。
君后神态稳重，一直等到阿瑾的身影消失后，才出声道：“有一消息，事关边境，我想上禀仙人。”
她看了眼身边的嬷嬷，嬷嬷神色恭谨地递给了云散一封信。
君后问道：“不知仙人是否知道五年前的边境一役？”
云散点了点头：“阿瑾说过。”
五年前的战役，那就是阿瑾与他们说的——凤国上一任皇帝崇光帝与风老将军战死的那次了。
君后轻吐了一口气，看着那封信道：“想必仙人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我原是风家女，我们风家有一支精兵，这支精兵只听风家人调遣，也定有一种只有风家军才能看懂的暗语。”
“我父亲去后，风家只剩我和阿姐两人，她十五岁便嫁与了东陵业，后来我也入了宫，风家精兵无首，便被打乱调进了各路军营。”
“这次边境异乱中，有几名死者是我们风家旧部，他们留下了暗语，又被其他风家军发现，便写信报与了我。”
君后声音缓慢：“仙人可以打开看看，那些旧部留下的遗言，都提及了两个字——祭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