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城外。
游不归没有贸然进城,如今安定城与先前不同,羽军人数比之凤军,要多上一些。
来钱虽然速度极快,但也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他让来钱将自己放在了近城的隐蔽处,让它先去找到一条人少的路线,顺便确认一下那少年的安危。
来钱化作黑影潜进了城,游不归盘腿坐在地上,安静了一会儿,开始思索那阵法的阵眼位置。
他花了近半日的时间,也只将那阵法参透了一小部分,这还是包括了他先前在古籍中看到的那部分残页内容。
若是他想完全掌握阵法规则,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羽军不会等那么久,风时和也不会等那么久,最多明日午时,镇山关和急行军援军皆可到位,凤国反攻号角必定会吹响。
云散去了那么久,也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他必须要另辟蹊径。
游不归凝眉,表情沉寂了下来,少年眼中灵光流转:如果他是布阵人,会如何布下第一个阵眼?
琳琅和明裳费了那么多心思,还与风时和合作,就是为了这个阵法能顺利献祭那些将士。
几十万的人命,不可能还有第二次机会给她们,她们一定会最大程度确保这次阵法的万无一失,那阵眼一定是重中之重。
要如何设下阵眼?
一个活阵的阵眼,怎样布置才是最不容易被人推测发现的?
“嗷——”来钱很快去而复返,红瞳闪烁。
“羽军搜城?”游不归听完来钱的报告,没有再拖,立刻翻身跃上来钱的背,道,“走。”
来钱带着他飞快地窜进了安定城内,沿着它先前进去的路线疾奔。
游不归很快便到了那个小院。
但不远处,羽军的搜查已经快要接近,他们干脆利落地闯进了一间间空屋子,将粮食这些有用的物资堆积在一起,用板车托运走了,其余的没用的东西,他们全都付诸于火。
游不归看到了几个神色不驯又愤怒的百姓,他们被绳索束缚了双手,腰间索绳相连,好像一连串蚱蜢被捆绑着。
其中一个对着旁边的羽军愤慨怒骂,那羽军似忍无可忍,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血溅三尺。
游不归来不及多想,立刻跳进院子,推开了那些没什么用的干草遮蔽物,敲了敲地窖口:“羽军来了,不想死就快些出来,我带你离开。”
地窖口没有反应,游不归皱了皱眉,再次唤了几声。
若是那少年还不肯出来,那他也不必再自作多情。
好在,地窖里隐隐传来惊恐的问声:“你……你真的不是羽军?”
游不归皱了皱眉,耐心道:“羽军会出声问你吗?”
地窖口被推开,一个少年探出了头,看到游不归,明显惊讶了一下。
他似是没想到来者竟是个和他年龄相近的少年人。
游不归伸手想拉他出来,但那少年却往后缩了缩手:“等……等等。”
游不归听着近在咫尺的羽军异响,收回了手,眸中神色变淡。
少年连忙转了个身道:“我,先把我阿奶拉上去!”
他从地窖口举起了一个老人,老人脸上沟壑深深,双眼紧闭,却已无气息。
游不归微微怔了一下,再次伸出手将两人都拉了出来。
来钱伏低身子,少年也听到了院外的声响,急忙把死去的老人推了上去,自己也神色惴惴地爬了上去。
待游不归也上来后,来钱起身,迅速跳出了院子。
在他们跳出的一瞬间,院门被踢开,持兵着盔的羽军冲了进去。
耳边风声急促,少年的脸都被吹得刺痛,他回头看了眼已被异军入侵的家乡,渐渐红了眼。
少年紧紧抱住他阿奶,擦了擦泪,对游不归道:“你……谢谢仙人。”
看到异兽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位脸生红斑的少年不是凡人。
游不归回头看了眼他怀里的老人,淡淡道:“之前为什么不跑?”
少年低下了头,刚刚擦掉的泪水又重新涌了上来:“我阿奶生了重病,时日无多,她把我养大,我得给她送终。”
游不归眸光闪了闪,他想到了琳琅:“若是因为不便逃走,应该有人帮你们才是。”
少年红着眼点了点头:“有个心善的姐姐问过我们需不需要帮助。”
游不归没有接话,少年也如他所想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阿奶不愿走,她要我别管她自己走,但我怎么可能丢下她。”
游不归道:“为什么不愿走?”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阿爷、爹、娘都死在了安定城,死在和羽军的对战中。”
丈夫与孩子都化作了安定城外的一捧黄土,老人家又知自己死期将至,便也想死在故乡,好化为一缕幽魂去和黄泉的家人团聚。
她临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相依为命的孙儿,想让他逃命。
但自小与阿奶相依为命的孙儿也放不下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阿奶,选择了留下来陪她最后一程。
最终,少年在地窖中送别了唯一的亲人。
游不归没有安慰他。
作为同样在世上没有了血亲的人,他知道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最终只余自己是什么感受,那不是能用话语去抚慰的伤痛。
他也无法站在少年的角度去斥责羽军的无情残忍,羽国的城池里,想必也有如少年一般的人。
边塞黄土之下,掩埋的都是为国而战的忠骨。
他不是凤国人,也不是羽国人,他只是个经过的旁观者,甚至是个修仙者。
*
深夜,距安定城很远的南门外,城郊处,凤军在此埋伏休整。
将领军营处,有讯使传信:“将军!急行军明日早上即可到达!军令已经送达完毕,急行军会埋伏在城外,等反攻之时从右翼伏击!”
“禀将军,镇山关援兵已至,随时待命!”
尤国舅看了眼风时和,大笑道:“好!明日援军一齐,我们便反攻羽军,夺回安定城!”
“是!”
风时和看着众人,垂眸沉默不语。
她的心里,想着刚刚心腹告知的急报——王城政变开始。
急报送达需要一日,这个时候,皇位应该已经易主了。
她机关算尽,疑心重重,连相识许久的明裳琳琅也没有完全交付。
但对王城政变的结果,她从没思考过第二种可能。
风时和平静地想:他会选择死的,为了她。
——很久很久以前,她在追着太子的身影奔跑时,也有一道视线,从来不曾于她身上离开。
她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