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趁着明九华无法分神,迅速从塔尖进了塔。
汹涌的魔气呼啸着朝她涌来,识海在一瞬间便受到了魔气侵蚀,但白青早有准备,神识将那些魔气都挡在外面,倒没被这东西影响。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身上青光护体,指尖夹着灵力凝聚而成的银针,全然应敌姿态。
她本以为会遭受到各路魔兽或魔修袭击,但没想到除了刚刚的魔气,塔里非常安稳。
禁牢似乎并没有被快要崩裂的浮屠塔波及,法阵依旧完好,魔兽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后,纷纷冲她嘶吼了数声,但与其说是充满野性的进攻信号,不如说是不安的防备警惕。
它们伏地身子,身体被链条锁着,紧缩在禁牢里侧。
还有一些看上去似乎是“魔修”的人,低着头坐在角落,不知死活。
白青收了心神,屏着气一路向下,很快便来到了第九层,待看清中央的场景时,她不自觉地慢了脚步,收了银针。
第九层没有多余的禁牢,整个第九层就是一间禁牢。
从塔壁垂下的数条巨大灵锁断在角落,代表禁牢稳定的法阵已经被破坏,中央空地上,有一个即将激活的紫色法阵,如同一朵盛开的绮丽紫花。
紫色法阵中,白衣女子睡颜安详。
她的三个方向,法阵边角亮起了两个颜色的灵柱,剩下一个红色的灵柱还差一点点就完全亮起。
绫罗坐在法阵前面,身上冒着丝丝缕缕的魔气,看到白青后,她混沌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温柔的笑容:“……阿青姐姐。”
白青慢慢靠近她,跪在了她面前,伸手抚上绫罗的脉门。
她低头看着绫罗的手腕,深红的锁链印记仿佛一道道烧红的烙铁烫上的疤痕——本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疤痕。
白青心里一痛,青色灵力顺着指尖探入这具孱弱的身体,她感受到了狂躁的魔气和受损的灵脉,往日那纯净的识海也变得翻腾不安。
这不是一个元婴修士镇塔五年的身体。
那般浓厚的魔气,承受不住灵力魔气相撞而破损的灵脉,受到魔气污染的识海,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绫罗吸纳承载了很多魔气。
“绫罗……”
白青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水,她难抑心中痛楚与愤怒,呼吸急促,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断裂的锁链,握住绫罗的手不断发着抖。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喉间一时哽塞,又说不出话来,白青久违地感受到了几乎让她痛得窒息的心悸。
她突地紧紧抱住了绫罗的身子,泪水倾落。
“对不起……”
绫罗微微俯身,如幼时一般将头轻轻靠在了白青身上,拍着白青的背小声道:“阿青姐姐,我不疼。”
白青泪眼模糊,她受不了地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浮屠塔是这样的浮屠塔,她不知道镇塔人是这样的镇塔人。
白青几乎要被如潮水般的自责和痛苦淹没,她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明明是被人艳羡的药修天才,却救不了魂飞魄散的好友,明明身处四大宗门的尊者高位,却依旧不知这等阴暗之事,还让绫罗替她受了这份苦。
她一直受着保护,就因为这孱弱无用的身体。
绫罗有些不知所措,感受到颈间冰凉的水迹,她惶然道:“阿青姐姐,没事了没事了……”
白青死死压下汹涌的泪意,她猛地起身,紧紧抓住绫罗的手想拉她起来:“绫罗,走,我们出去,你的身体——”
“阿青姐姐。”
“我不能走。”绫罗轻轻挣脱白青的手,笑得很温柔,“我也不想走,我要等着师姐复活,师兄说师姐会回来的。”
白青看了眼法阵中的白衣女子,忍着哭音,低声哄道:“绫罗……她在那边也会过得很好,我们不能强求她回来,带着她的身体,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绫罗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抬眼看着白青,轻声道:“即使知道了师姐是怎么死的,阿青姐姐也要带我们回去吗?”
绫罗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瞳孔中映照着无尽的黑暗。
她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地方:“十五年前,师姐被锁在这里,吸收魔气至死,因为害怕她会反抗,那群人还废了她的灵根灵脉,我灵脉完好都难以承受,师姐又该是何等痛苦?”
绫罗恨,从踏入浮屠塔,知道师姐死亡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诞生出了强烈的憎恨。
“师兄说,魔门是被四大宗门的长老联合打开的,师姐是最先发现异动的人,她为了防止魔气肆虐,以身相祭,可四大宗门……师尊,他们为了掩盖真相……为了所谓宗门名声!将所有罪责——为封印魔门以身祭阵的修士性命、被魔气影响的凡人妖兽——都推在了师姐一人头上!”
“师姐堕为魔种,他们却被凡人修士称颂!四大宗门被捧上神坛,人人都道仙宗尽责,除魔卫道,人人都骂师姐魔种祸世,死不足惜!”
师姐那么痛苦地死去,在浮屠塔受灵锁禁锢,被毁灵根灵脉,吸收魔气至死,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枚被丢弃的棋子。
他们趁她意识混乱,便将她的命运擅自写定。
世间的人明明生活在她牺牲自己换来的和平中,却对她诸多恶骂,反而对真正的罪魁祸首尊崇有加。
绫罗紧紧抓着心口的衣服,眼眶通红,魔气在她周身肆虐,她恨声道:“阿青姐姐,这世间修仙诸人,令我恶心!”
……
“这世间凡尘,令本尊恶心。”明九华似乎没有感受到右臂被砍断的痛苦,鲜血淋漓的断口被他用左手捂住,不断地往下滴落血珠。
他墨发飞扬,立在呼啸疾风中,白袍被染红,嘴角带血,眸光冰冷似锥:“黑白颠倒,恶者铸金身立高台,善者蒙冤尘跪佛塔,究竟谁魔谁仙?”
凡人黑白不分,惯将丹心掷与风雪,却为豺狼披上织锦袈裟。
他们看不穿四大宗门用谎言镀上的金佛面,不知真相早已碎在他们的唾沫堆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明九华的心魔,是不甘,是愤恨,是对过去那个自己的唾弃。
他入魔,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