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黄浦江面碎成千万片银鳞,毛璃伸手接住飘落的菌丝碎屑,那些荧光触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青铜色。
她望着外滩防汛墙上投影的星图倒计时——距离满月还剩七小时十三分。
“表决通过通知是群发的。”韩画家用沾满丙烯颜料的衣袖擦着手机屏幕,防空洞方向射来的克莱因蓝光束在他瞳孔里灼烧出星芒,“但李委员的电子签名用了暗纹加密,像在给青铜星图打补丁。”
脚手架下方忽然传来欢呼声,三十七名志愿者正将颜料桶摆成防空洞光束的排列方式。
刘志愿者抱着调色盘仰头喊:“毛小姐!委员会刚开放了云同步端口,现在全城的AR眼镜都能看到星图草稿!”
毛璃摩挲着保温杯底逐渐发烫的刻痕。
菌丝网络正在防汛墙表面凝结成电路板似的纹路,那些被韩画家混入颜料的城墙砖粉,此刻正随着潮汐涨落闪烁明灭。
她突然抓住即将倾倒的钛白色颜料桶,指尖触到菌丝传递来的震颤——城市壁画委员会大厦方向,有三十七个青铜光点正在坠落。
“先画猎户座腰带。”韩画家已经攀上七米高的升降台,喷枪在他手中化作光剑,“等星图与菌丝网络完成量子纠缠,整面墙都会变成全息投影的载体。”
当第一笔靛蓝色泼上墙面时,菌丝突然发出管风琴般的轰鸣。
毛璃看见那些沉睡在砖缝里的百年尘埃纷纷立起,在月光下跳起布朗运动的舞蹈。
赶来帮忙的美院学生不小心打翻松节油,泼洒的液体竟自动流淌成梵高《星月夜》的笔触。
“停!这里透视有问题。”张画廊老板的鳄鱼皮鞋踩在未干的颜料上,定制西装袖扣折射着令人不适的冷光,“大众需要的是治愈系插画,不是这种……”他用手杖戳向墙面某处,菌丝突然拧成麻花状缠住杖尖,“……这种引发集体幻觉的危险作品。”
毛璃按住即将暴走的韩画家。
她注意到张老板的倒影在菌丝覆盖的墙面上扭曲成章鱼形态,八条触须正疯狂抓取星图数据流。
“您画廊去年策展的NFt壁画,交易记录里藏着七组异常心跳频率。”她拧开保温杯,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区块链数据流图谱,“需要我展示链上记录的真实拍卖过程吗?”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
几个举着AR相机的年轻人突然喊道:“快看!星云在呼吸!”只见壁画上的蟹状星云正随着江风起伏涨缩,某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伸手触碰墙面,她的粉色气球突然化作光点汇入壁画中的玫瑰星云。
暮色降临时,防汛墙已经变成流淌的银河。
骑自行车路过的老裁缝突然刹住车,他颤巍巍地指着壁画某处:“那是我小时候弄堂口的烟纸店!”更多市民在星图中找到了消失的弄堂、拆迁的茶馆和被移走的古银杏树。
菌丝网络开始同步传输记忆数据,整面墙变成了城市记忆的量子硬盘。
“毛小姐!”刘志愿者抱着突然黑屏的平板冲过来,“委员会刚刚关闭了公共数据接口,现在……”他话音未落,墙面星图突然开始像素化脱落,那些被菌丝固定的颜料竟像退潮般向下流淌。
毛璃冲向备用发电机,却发现菌丝早已将电缆缠成dNA螺旋结构。
她在沸腾的保温杯表面看到倒映的加密会议室——陈委员正将某个青铜装置插入主机接口,李委员脱落的鳞片在数据流中重组出全新的星图模型。
“用这个!”韩画家突然扔来装着老城墙砖粉的玻璃罐。
当赭色粉末撒向墙面时,脱落的像素突然凝固成马赛克艺术,褪色的菌丝重新亮起祖母绿光芒。
某个戴渔夫帽的人影在围观人群后方举起古董相机,镜头盖上的家徽图案在月光下泛着汞合金特有的冷光。
霓虹将防汛墙照得通明,毛璃指尖划过菌丝凝结的青铜纹路。
那些被量子纠缠激活的百年尘埃正在墙面下流动,恍若星河里游弋的发光水母。
欢呼声中,她忽然听见鳄鱼皮靴碾碎颜料块的脆响。
“不过是拙劣的视觉污染。”王评论家握着镶紫水晶的手杖走来,杖尖在地面拖出蛛网般的裂痕。
菌丝在他脚下蜷缩成荆棘形状,壁画中的玫瑰星云突然褪成灰褐色。
毛璃眯起眼睛。
在王评论家定制西装的第三颗纽扣后,她看见无数条透明丝线正从手杖顶端的紫水晶里钻出,那些丝线穿透围观人群的后颈,像操控木偶般牵引着他们的表情。
当她的视线聚焦在对方瞳孔时,突然看到二十年前的画面——年轻画家在阁楼焚烧自己的星空系列油画,火光映出墙外王评论家偷拍的镜头。
“听说韩先生连美院文凭都没有?”王评论家用丝帕掩住鼻子,仿佛空气里飘着腐臭味,“这种街头涂鸦也配称为艺术?去年我策展的威尼斯双年展……”
毛璃突然将保温杯搁在脚手架边缘。
杯口蒸腾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三维投影,正是当年王评论家剽窃年轻画家作品的交易记录。
“您说的《银河挽歌》系列,原始创作手稿还在苏富比保险库里吧?需要我调取指纹鉴定报告吗?”
菌丝网络突然发出蜂鸣,墙面星云开始急速旋转。
围观人群的增强现实(AR)眼镜自动弹开全息投影,二十年前的新闻报道雪花般飘落——威尼斯某画廊深夜起火,监控录像里闪过王评论家秘书的身影。
“这……这是诽谤!”王评论家的鳄鱼皮手套渗出冷汗,紫水晶手杖突然投射出伪造的电子证书。
但菌丝已沿着他的裤脚攀援而上,将他西装内袋里的记忆卡内容投射在墙面上——数十封威胁美术馆馆长的加密邮件正在星云间流转。
人群爆发出嘘声。
骑平衡车经过的少年突然惊呼:“快看!壁画里的船在动!”只见靛蓝色江水中浮出百年渡轮的幻影,甲板上梳旗袍卷发的女子竟与王评论家手机屏保上的祖母一模一样。
“那是1937年的慈善义渡……”白发苍苍的地方志学者颤声喊道,“我爷爷就在那艘船上运送抗日物资!”更多记忆从量子纠缠态中苏醒,防汛墙变成了时空折叠的剧场——穿喇叭裤的青年在墙根下偷听邓丽君磁带,九十年代的股票认购证在星云间翻飞。
毛璃轻触正在结晶的菌丝,感受到七百二十个家庭的故事在掌心跳动。
韩画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升降台灯光将他睫毛染成霜色:“看东南角!”
褪色的砖粉正在重组出奇异图案。
穿中山装的虚影撑着油纸伞走过墙根,伞面移开的瞬间露出李委员年轻时的面容——1998年抗洪抢险的胶靴还沾着泥浆,他正用身体堵住防汛墙的裂缝。
次日清晨,毛璃在晨雾中拧紧保温杯。
城市早报头版悬浮在防汛墙上空,李委员的全息影像正在宣读表彰决议。
她看着韩画家被记者团团围住,美院教授们正用激光笔在墙面标注学术注释。
“量子艺术新纪元!”策展人激动地拍摄菌丝流动,“这些砖粉记忆体完全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非遗)……”
潮水漫过江堤时,毛璃悄悄退出人群。
菌丝在她袖口编织出新的星图,黄浦江面倒映的霓虹突然扭曲成摩尔斯电码。
正当她要摸出解码器时,背后传来韩画家颤抖的呼喊——他的调色盘上,昨夜未洗净的靛蓝颜料正自动拼组成经纬坐标,那串数字与二十年前母亲失踪案卷编号完全一致。
防汛墙深处传来青铜器皿的共鸣声,毛璃按住突然发烫的右眼。
菌丝网络正在全城范围震颤,某个地下防空洞的增强现实(AR)定位突然在市政蓝图上闪烁三下,随即永久消失于数据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