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辈子,实在没有力气,再被困于这一方天地。
她想她的父母了,想去乞求他们的原谅。
至于儿子,她确实亏欠了他太多太多。
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弥补就能弥补得了的。
那天儿子看她的眼神,她至今无法忘记。
那是一种绝望到底的冰冷,没有爱,也没有恨,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
那种绝望,她也曾经有过。
在被王邕欺骗去卖时;在被王邕当成货物一样,任由男人把玩时;
在得知父母因为她的欺骗而死亡时,她也是这般的绝望。
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对王邕扭曲的爱,是不甘。
那时她就知道,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
可儿子和她那会不一样,她能原谅,是因为她即使遍体鳞伤,可心中依然有幻想,有期待,也有爱。
而从小到大,这些东西对儿子来说,都是陌生的,儿子从未拥有过,所以也不曾期待过。
她告诉王邕:“阿邕,让我继续跟着你吧。这辈子不管多难,我都陪着你走过来了,不差这一回了。”
“黄泉路上,就让我们继续作伴。至于儿子,从前我不要他,现在他也不需要我。”
她泪如雨下,这一刻,她是真的后悔了。
或许她早就后悔了,只是她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可是儿子不同,他还年轻,他未来的路还很长。
王邕看着她,轻轻的牵起他的手,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说:“好,那我们一起走,路上也不会孤单。”
他们判若无人的对话,把旁边的狱警给整懵了。
这两口子是真不拿他们当外人,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无所顾忌地计划着死亡。
王邕是不日就会被执行死刑,可周颖却只是无期,敢情这女的是要殉情呀。
不过也确实,就这女的的经历,搁一般人身上,谁能受得了。
还有他们那个儿子王冰,能活到这么大,也真是奇迹。
虽然他们也看不起这个女的,她就是罪有应得。
但毕竟法律没让她死,他们就不能让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
这几个狱警交换眼神,觉得有必要时刻留意这女的,避免她自杀。
时间到了,狱警把两人分开,关回各自的监所。
王邕申请见见儿子,见他最后一面,但被王冰拒绝了。
他说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他们之间本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邕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不怨儿子,真的不怨。
刚被捕那天,确实是气愤,是不甘。
但在这里面的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心情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是不用再躲躲藏藏,或许是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这些年自己干过的那些混账事。
就这样,王邕死了。
王冰知道后,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直到他收到了一封信,那是王邕临死前一晚,写给他的。
王冰盯着信,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打开了它。
“儿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爸爸很想劝你不要伤心,但爸爸知道,你应该不会为了我而伤心吧。”
“也确实,爸爸不值得,也不配让你为我伤心。这辈子,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愧对社会;”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愧对你爷爷奶奶的栽培;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娶了你妈,却不懂得珍惜她。”
“让她因为我而变得不像她。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愧对我的儿子。”
“儿子,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因为我确实做错了很多很多。”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这辈子,她真的挺不容易,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她。”
“她不是不爱你,只是因为我,她心理上生了病。我们被抓来这里之后。”
“有一次审讯,狱警发现了她的异样,给她请来了医生,说她的精神出了问题,是一种叫做抑郁症的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据说好像挺严重的。所以,对你,她总是控制不好自己。”
“她也曾幻想着做一个好母亲,好好疼她的孩子,但是我背叛了她,让她连带着也恨了你。”
“儿子,是爸爸对不起你,不仅让你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教养,也失去了母亲的疼爱,让你活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儿子,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爸爸一定学着怎么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父亲,学着怎么爱你。”
“儿子,你妈真的很想你,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是想见你一面的。”
“儿子,爸爸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但这次爸爸也是真心的希望,希望你可以放下恨,活得开心一点,快乐一点。”
“你往后就真的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了。但爸爸相信你,没有我们这样的累赘,你反而会过得更好。”
“现在看你这么出色,这么优秀,爸爸也就放心了。儿子,再见,希望你往后都是好日子。”
“儿子,如果以后找到一个可心的姑娘,就好好对她,好好和她过日子,好好经营你们的小家。”
落款人是:一个失败的爸爸。
看完信,王冰的心被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等到来自于他那父亲的真心忏悔。
但很明显,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最后,他还是去狱中见了母亲。
母亲看到他,眼中有明显的不确定,她也并不知道王邕给他写信的事情。
母子俩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对方。
终于还是周颖先开了口。
她生疏地说着:“冰儿,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王冰看着她,淡淡地说:“王邕给我写了封信,请求我来见你一面。”
“死人的遗言,我想还是最后顺从他一次吧。毕竟也是我亲自把你们送进来的。”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像对待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周颖没想到王邕会给儿子写信。
一辈子枉为人,枉为父的人。生命的最后,终于还是彻底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