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然后点击转账。
钟士申等了半天。
终于等来了一个红包。
他坐在车里单手抚在方向盘上,抬头望着楼上那层亮着灯光的地方。
天色渐渐接近暮色最深的那条分界线,路边的街灯一排排被点燃。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的心情像是云雾,说不清也道不明似的。
就像是身处在一座没有风的山谷,声音放了出去也收不到回信。
他的手指点亮屏幕,目光垂下,直直盯着那个红包。
像是要把那个屏幕盯出个洞。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就这样笑了会儿之后才伸出手指点开红包。
南昭的信息此时恰好发送过来。
“给你两块钱。”
“你扫共享单车回去。”
钟士申的嘴角更高地扬起来,干脆直接切换出来拨打了她的电话。
待机的提示音连声响起,钟士申的心反而死灰复燃。
大概三四声过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钟士申抬眼看到那一层楼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的身影隐隐约约被傍晚的天光勾勒了出来。
两人都在听对方清晰的呼吸声。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南昭听到钟士申在几声急促的呼吸之后,终于对着手机听筒再次放低声音。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兄妹吗?”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他那边蓦然发出一声轻笑。
“可以亲嘴的兄妹吗?”
南昭的神智不停被手机和储物室两边拉扯。
但是奇怪的是,她的思绪在经过几个深深的吐纳之后,额头紧绷的那根弦竟然稍稍放松了些。
她听见从储物室的里面,周舫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宝宝,春天的衣服要多带些吗——”
耳机里钟士申也在叫着她的名字。
“南昭。”
“我可以陪你玩哥哥妹妹的戏码。”
“但是你首先得明白,我不是随你来去的男人,嗯?”
钟士申的语调像是带着钩子,南昭捂着手机回应完周舫之后,才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阳台上。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有一个人和此时电话那边的男人一样,也曾这样要她界定双方彼此清晰的身份。
南昭:“是你主动勾引的我。”
钟士申顿了顿,“对,我不是在要你负责。”
钟士申高高昂起头颅,往后靠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南昭。
但是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在乎什么样的形式,但是你要是想亲了我就跑,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钟士申说完就停下,气氛也随之变得沉寂。
“听明白了吗?”
手机里的电流声似乎要变得具象化。
钟士申抿了抿唇,等待手机对面的回答。
大概过了几秒钟。
“你好霸总哦。”
钟士申:“……”
他咬牙笑了下,然后轻嗤道。
“别打岔。”
南昭那边却自己破了功。
虽然她笑起来的声音带着她本身特有的稚气,连单单就是听在耳朵里都觉声声入耳。
钟士申绝不肯承认这是恋人之间的滤镜。
因为首先。
他们还不是恋人。
真要命。
“好了好了,你不要这样嘛。”
南昭对着手机放软了语气。
“才几条信息没回你就这样了。”
钟士申也不会承认自己就这么“这样了”,因为如果就这么直接承认的话,岂不是就是承认他是个沉不住气又压不住场的男人了?
市场上绝对容不下这样的霸总。
他心头像是有根羽毛,那根羽毛正被风垂着,以螺旋的速度缓缓上升。
“那我要是跟我老公出国几天你还活不活了?”
啊哦,羽毛摔死了。
钟士申被这个回马枪打地措手不及,南昭那张叭叭会说的小嘴一下像是淬了毒。
“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去哪……”
钟士申的心跳忽然加速跳起来,还没说完就哐当一声再次被南昭挂了电话。
南昭现在挂电话已经挂出了心得,讲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她熄掉手机屏幕,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阳台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
楼下不远处的小区入口那条通道上,那辆黑色的轿车一直停在那里。
她又看了会儿,才转身回到屋里。
钟士申一直凝望着南昭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阳台。
路灯的灯光从树叶之间的缝隙穿透出来,隔着一层车窗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头望天,一轮弦月升到了天上,看着看着,月亮上就像长了层绒毛。
钟士申垂下眼睑。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月亮。
*
周舫收拾完行李,就要去浴室洗澡。
南昭叫住他:“不提前回去准备毕业典礼,真的没关系吗?”
周舫:“没事的,你跟着我就行了。”
事实上,他提前几天回去除了是参加几场师哥师弟早就定好的晚宴外,还有一些原有的资产处置的繁琐文件需要他本人亲自到场签字。
但是到达机场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直觉指引着他前往酒厂。
那些资产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大不了全都扔到海里!
他已有了自己的小家。
南昭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他说完就给南昭递了个眼神,两人在一起久了,有些事一个眼神就能明了。
想交公粮了。
只有天知道他昨晚一个人在书房怎么过的——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大姨妈这几天他可以自食其力,但是他数着日子等大姨妈一走,偏偏自己还要作死独守一夜空房。
南昭踹了他屁股一脚把他踹进了浴室。
她回到卧室,把卧室里的衣柜打开,整理了几件换洗的打底衣和袜子放进收纳袋里。
她关上衣柜的门,走到窗户处拉过窗帘。
她的眼神不经意往外一看,楼下不远处的那条路上,昏黄的灯光朦胧又模糊。
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在那里。
她抿了抿唇,手一拉便合上了帘子。
*
南昭是在天不亮的时候接到谢川的电话的。
“不好了南昭,厂里失火了!”
还沉浸在睡梦里的南昭登时睁眼,睡意全无——
她的身体比意识还要更快一步清醒过来,等到意识完全清晰的时候,南昭发现自己已经穿好了外套。
周舫也已经跟着她走出了房门。
周舫是被南昭穿衣服的声音惊醒的,所以并没有听到电话的全过程,只是见到她的神色带着一丝丝慌张,行动之间又罕见地多了些仓促。
“发生了什么?”
南昭走到玄关换鞋,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她一个没拿稳就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周舫先一步把手机捡起,跟她说了一声“别着急”。
南昭接起电话,陈维森的声音急匆匆的有些急促。
“南昭,你把手机给周舫。”
周舫隐隐听到自己的声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南昭。
南昭看了一眼周舫。
“不用了陈大哥,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周舫不明所以,只听见电话里,陈维森的声音骤然增大。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楚。
“周舫,你把南昭留在家里,不要让她去酒厂。”
“刘长明赌博把他家输光了,跑到厂里去偷钱没打开锁,干脆一把火想点燃二楼。”
“火势刚起的时候被李林发现,狗急跳墙之下叫嚣着要把这笔账算到南昭头上,现在我的人已经控制了他……”
南昭挂掉了手机,很快便换好了鞋。
周舫已经听明白了其中深意,那些法外狂徒之所以无法无天,无非是就是一个不怕死。
有些人一旦觉得自己被到了绝境,就会觉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出连命都不要的事情来!
周舫自从婚后,脾气收敛了很多,是因为他懂的幸福者退让原则。
所谓幸福者退让,就是遇见烂人烂事,不回应默默避开。
可是这不代表他真的会怕!
他拉住南昭的手。
“你留在家里,我先去看看。”
可是南昭却摇了摇头。
“我要去。”
周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南昭抬起头来,她的眼眸里带着不容置疑。
“那是我的厂子。”
“确实是你的厂子,但是没有必要去硬碰硬。”
南昭却甩开他的手,伸手便打开了门。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舫见南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处,于是便举步往前追了上去。
“我来开车。”
*
南昭到达酒厂的时候,厂房楼下正停了几辆警车。
李林一见到南昭就快步迎了上来。
“吓死我吓死我了,还好没真的起大火。”
她拍着胸脯,仍然心有余悸。
“我半夜起来是闻着味道不对,当时就认出刘长明那个杀千刀的!”
李林的双眼中冒着火光,说起来仍然是恨恨的语气。
“他看见我还想躲来着,但是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
李林的宿舍一直在厂房这边的二楼,就算其他人搬到对面新的矮楼后她也没搬。
李林想,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酒厂有再多的不是,也曾把他从小养成现在这个忘恩负义的老模样!
南昭问她:“有没有人受伤?”
李林赶紧摇头。
“就老谢气不过,给了他两下,其他人都还好好的。”
南昭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南昭的脚步慢了些,周舫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他们三人上到二楼大办公室,还没进门,就远远听到刘长明那浑浊的声音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女人脆弱的哭泣。
“你们不能抓他啊——”
南昭走到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王玉兰半跪在地上向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求情。
“你们抓了他我们可怎么活啊——”
王玉兰仍然穿着那件起了球的呢子外套,头发乱糟糟的挤成一团,脸上涕泪四流完全不顾形象地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而刘长明则老神在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要抓就抓!还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谢川正一脸凝重,坐在后面的长凳子上,眉头紧紧拧成了川字。
“厂里这么多年,没有亏待过你,你却恩将仇报,要一把火把这里烧光吗!”
刘长明的背有些佝偻,歪歪扭扭地站着,闻言只是歪着嘴笑了一声。
“谢老哥,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我只是抽完烟,忘记灭掉罢了。”
“你怎么平白无故给我扣这么高的帽子?”
他说着说着就朝着其中一位警察鞠了个躬,“警察同志,我能告他们冤枉好人吗?”
“你!”
小李气不过地走出来,伸出手指指着刘长明。
“你还要恶人先告状是吧!”
他年轻气盛,有些压不住火气,挥舞着拳头两步走过去,却被包工头拦了下来。
包工头的力气大,小李挣脱不得,但是目光还冒着火星子。
刘长明哼笑了一声,眼珠子都被烟熏地变黄,耸耸肩之后双手一摊。
“我冤枉你们了吗?”
“你们说我放火,到底拿出证据来啊。”
谢川的脸上表情紧紧绷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裤子上的布料褶皱不停回缩。
厂里连办公用具都是最近才置办齐全的,自然是还没有来得及安装监控。
此时王玉兰见到此景,也不再大声哭嚎,只是跪坐下来抽抽噎噎。
刘长明又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习惯性想要给警察也散两支,被警察严词拒绝后才谄媚着笑着收了回去。
他转头过来见到站在门口处的南昭三人,倒三角的眼睛里凶光一闪而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小老板。”
他故意拉长语调,语气尽是刻薄。
“亲自大驾光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