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约再次出现在了南昭的课堂上。
赵元元像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围着他参观。
“哟,这不是我们的威武大将军吗?”
“前几天还拽成那样了呢。”
“喝酒不是喝得挺爽快的嘛?”
陆尘约老神在在地坐在南昭的另一侧,正儿八经翻着她的专业书,时不时还拿着笔认真标注着,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位学者。
他今天的训练主要集中在下午,所以早早就跑到这里来报到。
他脸因为还有淤青未消散,因此戴着一只浅蓝的的医用口罩,但是周舫当时是下了死手的,因此眼睑下方还有些红肿的地方没遮住。
赵元元故意凑过去,“哟,这是?”
陆尘约抬眉看了她一眼,然后头往后抬了一点,才终于舍得开口。
“英雄的勋章。”
南昭一脸的不忍直视。
“我去上个卫生间。”她站起来,“你们俩不准打起来。”
“说这些……”赵元元笑嘻嘻道。
陆尘约:“?”
他可是纯爷们儿!
他想着自己从前羽毛球队鬼见愁的威信,估计已经破碎地渣都不剩了,于是悠悠叹了口气,才目不斜视地翻到下一页。
“喂。”
他听见赵元元叫他,但是仍然不为所动。
“哑巴新郎?”
这话他爱听,就是前缀可以不要。
“学长?”
陆尘约听出赵元元语气中的变幻,于是便不再故作不理,而是抬头侧目看着赵元元。
赵元元的神色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嬉皮笑脸。
“南昭这些年生活的不容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总说是我在治愈她,其实是我从她身上得到力量。”
陆尘约的神情变得郑重,身体也坐直了起来。
“嗯,你继续说,我听着。”
赵元元其实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见陆尘约这样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说对南昭好一点,但是那种好是南昭需要的吗?
不一定。
她想说对南昭多一点理解,但是理不理解很重要吗?
也不一定。
所以赵元元最后才说了一句。
“我希望你多陪陪她。”
赵元元向来是不信异地甚至异国恋的。
不然也不会和于远洋兜兜转转那么久才在一起。
距离产生的不止是美。
还有……
她望着眼前的陆尘约。
咳,此话不提。
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姐妹夫的位置已经在暗中换了人。
她对这些向来是喜闻乐见的。
*
上午的课很快结束。
南昭一行人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陆尘约在学校外面一家新开的江湖菜馆订了位置,本打算四人午餐,但是于远洋因为去了外地比赛所以只剩他们三人。
南昭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文静”。
“你回来了?”
文静电话那边的声音也熙熙攘攘,“嗯,我自己放了两天假,回来找姐姐玩一下。”
文静的年龄其实跟南昭差不多大,她读书读的早又天资聪慧,早年就被家里送出国深造,本就是被当做家里的接班人培养。
她第一次在视频里见到南昭时就叫她美人姐姐,后来就这么一直姐姐姐姐地叫下来了。
“好呀,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南昭他们刚刚出了校门,学校门口的人流如织,和汽车鸣笛声各种声音汇到了一起。
因此文静的回复她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你正对面——”
南昭放下电话问陆尘约,“我怎么觉得她的声音从手机里出来了?”
陆尘约伸手往对面指了指。
“会不会是因为他人从手机里出来了呢?”
南昭顺着他的手势往前一看。
街道对面的人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藏青色卫衣,背着个灰绿色的背包,长相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额头间的碎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耳朵上一颗耳钉在阳光下闪耀。
乍眼一看,竟分不出是男是女,就觉得这人长得像薄荷糖一样清爽。
文静早就发现了南昭,与南昭的视线对上后,才从兜里抽出右手来与她招手。
她特别帅气地笑了一下。
“姐姐——”
那一刻,陆尘约全身的警报都在尖叫——
赵元元咽了咽口水,“我的个青天大老公啊!”
她习惯性想拉着南昭说话,结果转头一看陆尘约跟堵墙一样站在中间。
还有没有一点眼力劲儿?
她这会儿可能是看陆尘约这类型的帅哥看腻了,对对面那样的帅哥简直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就想上去同她碰头。
南昭也有点懵。
朋友圈里的文静还能看到烟熏妆呢,没想到卸了妆换成了这样的风格,她刚开始还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红绿灯亮,人行道川流不息。
文静的步子越来越快,走到南昭跟前时正想扑上去。
却在临门一脚之际,被陆尘约一手牵住了命运之吼。
陆尘约拉住了文静的后领。
“她男人还在这儿呢。”
赵元元和南昭同时被陆尘约这突如其来的土弄得脸上一麻。
南昭更是对准他的屁股给了他一脚。
她本来性格其实挺斯文的,现在越来越有暴力的趋势。
文静再次微笑,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领子。
她弹了弹领子上看不见的灰。
“真好,我是女人。”
*
“这才是我平时的风格。”
在去往餐厅的路上,文静看出了南昭的疑惑,边走边在不知不觉中挤掉了陆尘约,然后和南昭赵元元并排走在一起。
赵元元此时已经知道文静其名,并非表面那么文静了。
她双眼冒着星星眼,扑闪扑闪地一会儿问文静一个问题,把个人爱好包括取向问得一清二楚。
“我那是被朋友骗去参加了一次化妆晚宴。”
几人到了餐厅坐下。
“姐姐。”
文静把赵元元哄得心花怒放,然后牢牢占据了南昭身边的位置。
陆尘约则被挤到了一边。
没人告诉他才上位第一天就要受到这么大的挑战啊!
文静许久没回国,一下飞只是回去放了行李,换了身衣服就到学校来找南昭。
一顿饭吃完,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
“我送你们。”
陆尘约下午还有训练,便先去附近的停车场开车。
南昭见文静只是回来休息两天,她那边还没正式毕业,所以便打算抓紧时间带她去看看厂里有关法律方面的材料。
“好的姐姐。”文静耐心听完便问,“还有什么需要一起解决的问题么?”
其实还有,如果她早知道文静回来,她会把孟熏叫上,但是孟熏还没回来。
“财务上要孟姐才行。”南昭喃喃自语道。
“账目上?”文静听到了关键词。
南昭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文静优雅地笑笑。
“我也略懂一二。”
文静特别享受地沐浴在南昭发光的眼神里。
她这人没什么爱好,在二代圈子里面既不抽烟喝酒,又不放浪形骸,就是只爱美人。
但是专业能力过硬的原因。
别人也无从指摘她。
“我开了车过来,再停会儿可能要被查了。”
文静说完就往后街走去。
陆沉约今天开了辆改装后的大吉普,他酷爱这种大体量的越野车,家里车库里除了吉普就是皮卡,都是能翻山越海的车辆。
他放下车窗,正想作个霸道一点的姿势把场子找回来。
忽然一阵风从他身后袭来。
他凝目一看,一辆绝版悍马如电驰般呼啸而来,然后在他面前还小小的炫了一下技。
文静的帅脸从镜子后露出来。
“姐姐,来试试爷们儿的车。”
南昭径直就上了文静的车。
徒留脸色发绿的陆尘约待在原地。
赵元元因为下午还有课就和他站在一起。
她用手肘碰了碰那陆尘约。
“诶。”
“尘哥。”
“说你不是爷们儿呢。”
*
文静带着南昭一路驱车就来到了厂里。
今天厂里的人不是很齐,谢川带着刘长明和小李出去找装修工人,他不愿找专门的装修公司,说是自己认识几个包工头可以拿到最低的价格,
刚好南昭要找的人还在厂里。
南昭和文静一前一后得走上厂房三楼。
她敲了敲木门。
“王姐,在忙呢?”
王玉兰今天穿着暗红色呢子外套,只是外套上肉眼可见起了球,她抬头望向来人,连忙站起身来迎接她们。
“南昭,你来啦。”
她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怕南昭她们看出来,于是用手拂过鬓边的头发以作掩饰。
她转身去烧水壶里倒了两杯热水,然后取出两只纸杯子给她们端过来。
“不知这位是?”
南昭本已坐下,又站起身来接过水杯。
“谢谢王姐,您别忙了,快坐吧。”
待王玉兰落座,她才又开口,“这位是我请来的财务老师。”
“今天我们来就是上次跟您提起过的,想要查一查账。”
她从刚一进门开始,就见到王玉兰神色有些拘谨,但是也只是看着。
“王姐,不知账目可有准备妥当?”
王玉兰搓着手,“你看南昭,你今天来得突然,我有好些资料都没打印出来。”
“没关系,电脑上看也是一样的。”
文静语气泰然,还有闲工夫跟南昭开玩笑。
“我妈年轻的时候会把工作带回家,我小时候是一边做作业一边帮我妈理账,我家那么一摊子事儿我边吃棒冰边学着呢。”
南昭:“待会儿回去咱也去买棒冰。”
王玉兰一听她这话,又开始抠手皮,那一块怕皮肤都快被她抠红了。
她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可看她行为举止也不敢小瞧。
“电脑……电脑今天坏了。”
南昭和文静对视一眼,各自都有心中的计较。
“王姐,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南昭对着王玉兰,轻声道。
可是王玉兰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呢,南昭,劳你挂念,我是说的真的。”
她的脸上带着些仓皇,“你也来了厂里这么些回数了,厂里经常经常断水断电的,电脑打不开也是常事。”
“可是刚才您说的,可是电脑坏了而不是停电了啊?”
王玉兰猛一抬头,和南昭的视线对上,“是我说错了呢,是我说错了呢。”
南昭心有盘算,也不急着下一步。
她只是注意到王玉兰手腕处有一处红晕,于是便走到办公桌的另一边,给她也倒了一杯热水。
“王姐,天气冷了,你也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王玉兰神色有点恍惚,后知后觉地接过水杯。
“你们可是贵人,哪能劳你们大驾呢?”
南昭:“我们又是什么贵人呢,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摆摊呢。”
她又靠近王玉兰,“听说你和刘叔,和我妈妈一起长大?”
王玉兰点点头。
他们都是厂子里长大的,周文君是他们的大姐大,老厂长也把他们这些职工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培养,不仅提供吃住还有额外的奖励,最辉煌的时候厂里还有自己的学校。
他们这一批孩子长大后,能干有出息的孩子早就天南海北各奔东西,是她自甘窝囊,嫁给了刘长明。
“不知道如果我妈妈现在能回到这个厂,想起当年,是什么感受呢?”
南昭的语气轻轻的,王玉兰只是听着,就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
她猛地醒转,望着南昭,眼里有某种光在发亮。
南昭不说话,只是与她对视。
但是那束光只亮了片刻就熄灭了,王玉兰的眼眸变成了原来的浑浊。
南昭放下杯子。
慢慢来,不着急。
王玉兰虽然又回到原来的缩手缩脚,但是像是挣扎了一会儿,才径直走到柜子里,取出了一盒文件夹。
里面是这一年的账本。
文静已静候已久,随即就上前把账本取了过来。
她翻看的速度很快,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本账本,然后对着南昭无声地摇头。
南昭微微颔首。
而此刻的王玉兰已经坐到了破旧的沙发上。
她的姿势没有刚才拘束,而是将南昭和文静的对视收在了眼底,看完之后手也没有刚才颤抖。
整个人呈现一种灰败的姿态。
她从上次南昭说要查账之后就一直如坐针毡地等待这一天。
她只是个初中文化,不够聪明也不够果断,即将迈入老年的妇女。
这一刻她反而放轻松下来了。
罢了罢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认命了。
南昭也略略了解一些基本的入门知识,她随意地挑了一本来看,大概看了十分钟左右才终于放下。
她缓慢地走近王玉兰,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
“王姐。”
“嗯。”
王玉兰一辈子都在这厂里过活,从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事到临头,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之前的账我们既往不咎。”
“嗯……嗯?!”
王玉兰猛地转头,瞳孔都放大了。
南昭对她笑,“我们不看过去了。”
她伸手过去握住王玉兰的手,小心地避开那处红肿的地方,“我们往前看,好么?”
文静忽地一下往后靠在椅背上。
她也笑起来。
“对啊,来日方长。”
王玉兰一瞬间有泪意涌上心头。
她不好意思地用衣服袖子擦脸,又接过南昭给她扯过的纸巾,“好好,就是不知道我这么老了,还中不中用了。”
南昭微微笑着。
“只要活着。”
“就迟早有发光发热的那一天。”
她说完便有电话响起,是刚才她们查账时她叫的闪送,快递员跟她确认地址。
等到办公室门再次响起,南昭去签收了东西,回来再次坐到了王玉兰的身边。
“这是红花油。”南昭把药交给了王玉兰,“是不是在哪里摔到了?”
王玉兰一瞬间有极其汹涌的羞耻心冲上头顶,把她的脸都涨得通红。
但是听到南昭的下一句,她又连连点头,“对,就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
南昭没有多问,和文静说该回去了。
她们和王玉兰作别,便往厂房外走。
直到下到厂房台阶下——
“南昭——”
南昭转头,王玉兰瘦小的身体跑地气喘吁吁。
“我一定要告诉你!”
“刘长明那个杀千刀的,对上次那个来的年轻人开出的价格心动。”
“拿着厂里仅剩下的所有供货和客户明细去找鹏飞集团。”
“那么大的集团,想让我们倒闭,现在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红着眼睛流下泪,本就皱纹密布的脸上更是沟壑纵横,双脚更因为生气而在地上急得直跺脚。
“我们厂,现在可就只指着那点进项过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