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汴京时,范紫芙才收到卫洲的消息。
“大娘子,万家果然去要人了。”石竹进了马车,低声禀告。
范紫芙昏昏欲睡一路,此刻才算提了精神,问:“如何?可是要到了?”
“如大娘子所料,老太爷十分坚定,必须将万氏送到山里的庄子,绝不许她再出来作妖。”石竹崇拜地看着她说:“二姑娘倒是给了。”
“可是,大娘子,二姑娘这真要去了万府,往后若得势,再将万氏救出来可如何是好?”石竹有些担心。
范紫芙伸了伸懒腰,笑道:“她能活下来便不错了,哪能得势?”
“大娘子这是何意?”石竹问。
范紫芙想起书中,万氏不过潦草几笔,到底不是主线,但作者良心,交代了几句。
“那位万家表兄整日流连花柳之地,身子早就废了。”范紫芙解释说:“范若英去了,且不说那院内的莺莺燕燕,就是染病了,你说万家表兄会救亦或是嫌?”
石竹震惊睁大双眼,面色亦有些红:“二姑娘一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这般?”
“是啊。若她们母女都去了山里,景淳又在府上,保不住三人再使点苦肉计,我那渣爹又屁颠屁颠将她们母女迎回来。”
“我就要让她们分开,给她们希望,再灭了希望。”
“范若英的悲惨只会加剧万氏的恨,这个恨最终都会落在范家上,而范言礼也是范家人。”
范紫芙整理了衣裙,语气平淡,丝毫不在乎她人生死。
石竹心砰砰直跳,垂下眼掩盖眼里的恐惧。
“你怕我?”范紫芙敏锐察觉到石竹的异样,又道:“你是觉得我太过恶毒?怕我日后待你也这般?”
“不是的。”石竹摇摇头说:“奴婢知道大娘子绝不会这般对奴婢。”
“只是……身为女子,奴婢只觉有二姑娘下场有些凄惨。”石竹坦白道。
范紫芙伸出手,捏住了她的双臂,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石竹,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
“从古至今,唯有心狠不受感情控制的人方可独善其身。”
“我给过她们机会,若她们不起歹心,亦不会落入此绝境。”
石竹有些茫然,以往都是她鼓励她家姑娘振作,更想她坚强且心狠些。
不然总被人欺负、磋磨。
如今姑娘倒是强韧起来,反倒她却变得懦弱了。
思及此处,石竹眼神坚定了不少:“大娘子说得对!是奴婢狭隘了。”
“若大娘子心软,或疏于防范,陷入绝境的便是你。”
只要想通,石竹便不觉心底那几丝同情消失殆尽。
范紫芙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婢女是她到大顺遇到的第一人,一言一行亦对她胃口。
“往后,汴京的生活将更不太平,我不是个软弱的人,遇难则强,所以,你也得这般。”
范紫芙拍了拍石竹的肩,语重深长道:“石竹,我从未视你为奴婢,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
“我的后背只敢交给你一人,往后我在汴京算老几,你便也算老几,那些名门闺秀又如何,我要让你比她们更珍贵。”
石竹诧异抬眼,她虽陪伴姑娘许多年。
但姑娘一直待她不冷不热,甚至时常嫌她粗鲁,给她丢脸。
可是她本就不是什么好出身,若不是这身力气,老太爷亦不会带她入府伺候姑娘。
“姑娘……”石竹眼含热泪,一时感慨万分,却不知如何表达。
“好了,我懂,快收拾收拾,咱们回宋府了。”范紫芙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温声说:“你还得多提点阿夏,她那性子还得再磨磨。”
“奴婢谨记。”石竹正了正神色,开始收拾车厢内的零零碎碎。
范紫芙掀开窗帘,看着繁华的街道。
今日又卑鄙了。
她暗自吐槽自己。
收买下属的心,这一套她早在现代便玩得很溜,不然亦不会得那么多人支持,爬上财务总监之位。
只需让她知道,她在你这里是不同,你看重她,她在你这里将收获许多……
俗称“画大饼”。
若是加点份量,再加些感情。
有感情地画大饼。
若不是阿翁透露,她都不知道石竹来自古夷寨。
古夷寨乃边城土匪窝,虽已被官府镇压。
但寨中之人多有流散在外者。
难怪这丫头力气这般大,亦是有些拳脚功夫。
人与人相处,多留一线。
她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得多疼爱些。
保不齐往后还有需要她卖命的时候。
范紫芙虽对自己嗤之以鼻,却又无可奈何。
无论哪个世界,各人皆有生存之道。
而她轻车熟路的生存之道便是……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之物,之事。
马车行至九乔门街市一带,酒楼林立,绣旗相招,其中一栋高入天,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离得近些,便听得,唱乐喧天,笙弦聒耳。
范紫芙倒是被吸引了。
大顺赋税繁重,周边州百姓叫苦连天,但汴京实在富贵迷人眼。
“大娘子,那个酒楼奴婢听闻叫浔楼。”石竹许是见她久久盯着看,便也凑过来。
“真繁华。”范紫芙由衷叹道。
丝毫不比现代的商场差。
“奴婢也只听孙嬷嬷讲过,亦没去过。”石竹也被吸引。
范紫芙扬眉道:“待安顿好,我便带你与阿夏出来逛逛?”
“可以吗?”石竹藏不住的欣喜。
“这有何不可?到时我去与大爷说说。”范紫芙承诺。
两人说笑间,马车行驶,浔楼亦离得越来越远。
五楼甲房内。
露台站着一男子,身着锦袍,目送宋家马车一路北行。
“吕侍郎在看什么?”张穆顺着他的目光,远眺。
“没什么。”吕俭收回视线,转身落座饮酒。
“说起来,宋大学士自定亲后便很少来浔楼。”张穆大大咧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饮尽,才继续说:“难不成真如传言那般,范家那小娘子是母夜叉,将宋大学士绑在府上了?”
说完,张穆忍不住一个寒颤,“我可真不敢想宋易安那般黑脸郎,被绑起来与小娘子……”
“张穆。”吕俭轻呵一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莫要在人背后话长短。”
张穆啧啧道:“你们这些文人实在无趣,整日里尽是礼义廉耻。”
“这夫妻间情趣之事我最是懂得,吕侍郎又未娶妻,你不懂。”
吕俭端酒的手一顿,盯着杯中酒出神。
“诶,我突然想起了,你上个月还去卫州范氏学堂讲学。”
“你见没见过那位母夜叉?”
张穆只觉一束寒光扫射而来,他忙改口:“知道的,说你尊敬范公,所以维护他那嫡孙女。”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那母……范家小娘子早已情根深种,这般维护她。”
吕俭一怔,不过几息,饮尽杯中酒,笑斥:“你这张嘴啊……”
再无先前那般失神。
即便女子张望的模样在他脑中久久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