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范紫芙亦是一惊。
惊天大瓜!
竟藏这般深!
“阿母。”宋宜惊呼,想将吴蕙的手与宋晏川的分开。
可她实在抓得太牢,眼见宋晏川那手背泛红。
“二弟,你说得是什么话?莫要再胡说了,如今家里已经够乱了。”宋宜六神无主,求助看向范紫芙。
范紫芙抬眉道:“姑姐,二爷这憋了几宿的话,若是不说出,往后恐怕还会惹出大祸。”
“二爷,婆母如今不能说话,万一这其中有误会。”
她对石竹使使眼色,石竹将纸笔端了过去。
吴蕙这才松手,捏着笔的手颤抖写着。
宋晏川闭上眼,深呼吸道:“阿母,你说这其中可有误会?”
“那时我虽小,可五岁孩童亦记事了。何姨娘便是吃了我送去的桂花糕,夜里吐血。”
“我吓坏了,去寻你,可你与舅舅在阿父房里。你让我别哭别闹,你们在救阿父。”
“可是第二日,阿父便病逝了。而何姨娘亦不见了。阿母你说她瞧着阿父不好了,便裹挟金银跑了,可是阿母……”
宋晏川嘴唇微抖,咬牙道:“明明我瞧见她坐在桌前捂着胸口吐血,她还唤我……”
“川儿……川儿……”
宋晏川捏着嗓子悲痛唤道。
直叫人通体生寒。
“二弟,可是……可是你被阿父的死吓着了,生了幻觉?”宋宜扶着宋母,颤声道。
阿父病逝那日,何姨娘亦跑了。
家里乱成一锅团。
而宋晏川又因看到阿父去世,被吓到了,连烧了五天。
待到宋晏川退烧清醒过来,却有些记不清事,四处寻找父亲,又说院子里有女鬼,夜里睡觉说桌上有血水在流。
阿母那般伤心,亦衣不解带陪着他,整宿整宿将他抱在怀里,宽慰他。
宋宜那时心生羡慕,吴蕙乃她继母,待她宽和,却很少会将她抱在怀里。
幼时没有过,如今她快及笄了,更是不会了。
“二弟,你病倒那些时日,整宿做噩梦,说梦话,是阿母一直陪着你,照料你。”
“你病好了,她亦病倒了,这才传了郎中,发现已有身孕。”宋宜回忆说。
继母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可宋家这般烂摊子,父亲又是那般人,她的亲生母亲病逝后,他便乐得逍遥。
好不容易娶了正经人家的大姑娘,却又招惹勾栏女子,要带回家来。
她纵是亲生女儿,亦对继母生了同情之情。
那些日子,她看着继母挺着孕肚辛苦操持,将嫁妆填补宋家,又要应对三番四次挑衅的姨娘。
自打二弟出生后,父亲忽而对继母十分热络,倒是常去她的屋里歇着。
因而,较之生易安时被冷落,继母十分宠爱晏川,觉得是晏川让她唤回了夫君的宠爱。
如今……
却有这等隐情。
一张纸颤巍巍递过来。
宋宜回过神,接过,那字因着继母的情绪,东倒西歪,但却大抵认得出来。
【不可能,川儿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那贱人生得是死胎!因而夫君厌弃了她。】
【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是阿母的命,你莫要这般待阿母。】
宋宜递给了宋晏川,宋晏川略略看过,却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母,我从来没给你说过,何姨娘常常趁你不在给我塞果子与外间的小玩意儿。我骗你说,是阿父给我的。”
宋晏川看向那两具枯骨,说:“阿母,我虽记不得那么清晰了,而至今我亦常做噩梦,梦里,有个红衣女子,在院子里唱曲,逗我笑。”
“她说,再等等,等阿父拿到那恶妇的嫁妆了,等那恶妇死了,我们一家三口便团圆了。”
“她便能正正经经做个主母,而我亦是干干净净的出生。”
宋晏川泪流满面,他曾受梦魇所困,挣脱不开,分不清到底是真实与梦境。
是阿母一遍一遍告诉他,都是梦,都是假的。
往后,她会爱他疼他,这个宋府都是他的。
“阿母,这些年你事事顺着我,宠着我,到底是爱……亦或是……害怕?”
宋晏川站起身,俯视半躺在床上的老妇。
害怕他某一天记起那日的事,去告知其他人。
宋晏川生出一股身在梦中之感,这荒唐胡闹的人生好似不是他的一般。
“川……啊……”吴蕙挣扎着喊出来,却只剩下呜呀声。
她老泪纵横,伸手想去拉她最爱的儿子,他的手在流血,定是先前她不小心弄到了。
“母亲,我不是你的儿子。你儿子早死了。”宋晏川木然看向她,木讷道:“你亦教我杀死了我自己的亲生母亲。”
吴蕙痛哭,不顾宋宜的劝导,挣扎起身,却不小心跌下床。
而宋晏川却木然看了她一眼,失魂落魄朝外面走去。
路过范紫芙时,他抬眸,双眉搭下,嘴唇微抖。
范紫芙警惕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我虽厌你,可你却是活得最清醒的。”
宋晏川说完,好似失去了精气神,整个人颓败地走出去。
“莫辞,赶紧跟着二爷,傻愣着干嘛!”范紫芙见状,忙说。
“诺。”莫辞这才反应过来,跟了出去。
范紫芙收回目光,见宋母趴在地上仰天痛哭,却发不出太大声响,所有痛苦皆聚在她脸上,那张脸红涨如猪肝色。
宋宜蹲在一旁,眼含泪水低声劝说。
忽而,宋母一推宋宜,朝那两具枯骨爬去。
范紫芙赶紧扶起宋宜,问:“姑姐,可有摔着?”
“我没事。”宋宜摇头。
忽听声响,只见宋母竟将那枯骨拆开,举着一个头颅猛然向地上砸去。
“阿母……”宋宜想去拦。
范紫芙伸手拉住了她,说:“她如今喊不出,又问不到,且让她发泄发泄吧。”
吴蕙恨得两眼通红,使出最后气力将这两具枯骨掰开,拆开,亦难解心头之恨!
宋盛,是你处心积虑招惹,让我落入深渊!
何菁菁,是你又争又抢,既要我的夫君,又要我主母之位!
吴蕙无声痛哭,只觉心内的痛与恨实难化解。
我的孩儿,果真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换了吗?
明明是何菁菁先生了死胎,她后生一个月……
吴蕙忽然想起,那时她累得睡着,待醒来,宋盛便站在床前,抱着婴孩开心地哼着小曲。
见她醒来,他难得那般深情:【夫人,辛苦了,瞧咱们的儿子生得虎头虎脑,比旁人家的孩子都大一些,今后定是可造之材。】
吴蕙受宠若惊,不同于宋易安,这个二子竟这般得夫君宠爱。
她再也顾不上许多,只觉夫君总算是看到她的艰辛与情意了。
吴蕙看向那具更大的枯骨,一口气油然而生,她已无力气。
可她张开嘴,要将宋盛咬碎!
一口血却喷了出来……
“阿母……”
吴蕙闭上眼,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的孩儿去哪里了……
那夜,她曾抚摸过他,是个瘦弱的孩子……
若没了母亲的庇佑,他如何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