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杨茉莉在女更衣间换衣服时，听到有同事在议论齐家明。
昨天夜里他和朋友喝完酒，一个人回酒厂时，和一伙人起了争执，被他们打得惨不忍睹，至少一个礼拜下不了床。
杨茉莉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巧。
他前脚向她表白，后脚就被人打了。
他一定是醉酒失态惹火了那些人，才遭到毒打的，和向她表白的事没有关联。
崔主任儿子结婚，让杨茉莉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人情世故。
包装车间大大小小的领导和正式员工，每个人都随了份子钱，送上了可观的红包。
他们也收到了崔主任送的请柬。
这莫大的荣耀，让每一个领导和正式员工的脸上，都带着傲世轻物的目光。
临时工的工资微薄，没法和正式员工一样，拿出可观的红包。
大部分人没有随份子钱，只有几个人向崔主任表示了一下心意。
这些人只收到了喜糖，却没有收到请柬。
这些人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红包分量不够，只能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这就是生活的残酷。
杨茉莉没送红包给崔主任，却吃到了崔云给她带回来的喜糖。
她是第一次见到，包装如此华丽的喜糖。
那丝滑爽口的黑色巧克力糖，也是她第一次吃。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糖。
杨茉莉下班后，去食堂买了几个馒头，回到宿舍楼时，杨春花正站在宿舍楼门口等她。
“小姑，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这个时间，花园大饭店应该开始忙了。
缺钱的小姑，怎么舍得请假了？
杨茉莉一肚子的问号。
“茉莉，多亏我早到了一会儿，要不然你的一顿饭，就用两个馒头打发了，走，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杨春花笑着大步迎向她，拉着她的胳膊往宿舍大门口走去。
宿舍大门口外面，停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
桑塔纳车前站着两名戴着墨镜的男人。
年轻一点的三十多岁，个子很高，白白净净的，鼻子上的墨镜显得他有点高冷。
年纪大一些的四十多岁，中等身高，身材微微发福，皮肤黝黑，同样戴着一副墨镜，面相有点狡诈。
杨茉莉直觉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小姑是怎么和这种人认识的。
“茉莉，这位是李爱华叔叔。”
杨春花把杨茉莉拉到了，年纪大的男人面前。
“叔叔好，”虽然不喜欢，但杨茉莉还是礼貌的和他打招呼，只为小姑的面子。
李爱华立刻摘了墨镜“茉莉好，这几天老听你小姑提起你，今天叔叔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李爱华眼中带着惊艳，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年轻的男人也摘下了墨镜，主动跟杨茉莉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展军。”
杨茉莉同样礼貌性的跟他打招呼“你好。”
没想到展军墨镜后面，藏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但和傅清晨相比，又差了许多。
杨茉莉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从见过了傅清晨那双眉眼如丝的桃花眼后，觉得其他男人的眼睛都缺了一抹光。
展军开车，杨春花和李爱华坐到了后座。
杨茉莉只好坐到了副驾驶。
她的手中还攥着那几个馒头。
在贫穷的九十年代初，出门能坐车，是件非常光彩的事。
杨春花的脸上一直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杨茉莉却不太高兴，她明显的感觉到了，小姑和这位李叔叔的关系不太正常。
她不经意的回头，发现李爱华的手，正在小姑的大腿上轻轻的抚摸着。
杨茉莉赶紧坐直了身子，装作没看到，眼睛慌乱的看向了车窗外面。
她的心里涌上了一丝难过，小姑和这个李叔叔的关系太暧昧了，她的小姑父怎么办。
展军按照李爱华的吩咐，把车子开到了一家炒鸡店前，停了下来。
杨茉莉下车后，手中的馒头，被杨春花要过去，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杨茉莉神情拘谨的跟着几人，走进了炒鸡店。
看李爱华和老板熟络的样子，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李爱华慷慨的点好菜后，一行人被服务员领到了包间内。
六人的包间里，杨春花和李爱华坐在一起，脸上带着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娇羞。
就如同刚谈恋爱的小姑娘。
杨茉莉和展军分坐在一边。
展军看着杨茉莉清冷的表情，也不敢和她聊天。
“茉莉，你看我和你小姑般配不？她的名字杨春花，我的名字李爱华，华一声读花，爱华就是爱花，寓意多好的名字。”
李爱华兴高采烈的说道。
杨茉莉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小姑夫的模样，一下子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小姑夫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眼前这个有点龌龊的男人，是无法和小姑夫相比的。
杨茉莉无法接受小姑此时的行为。
她沉着脸没有说话，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杨春花冲着杨茉莉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让自己没面子。
“我不觉得你们的名字，有任何相关的地方。”
杨茉莉丝毫不给李爱华面子。
有一辆轿车，在她心里也不算什么。
浑身铜臭、低俗的人让她看不起。
“杨姐，早知道你的侄女这么漂亮，我就晚出生几年了。”
展军适时的出来化解气氛。
杨春花也配合的笑道“你也知道是生早了，也没办法，你的孩子都好几岁了。”
展军无奈的摇头“只能怪我的父母结婚太早了，让我比茉莉大了十几岁。”
杨茉莉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喊她茉莉。
她的心里很乱，不懂自己的小姑，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想快点离开这里，又不想让小姑生气，
只好尴尬、局促的坐着。
还好，这里上菜的速度挺快。
李爱华看出了杨茉莉不喜欢自己，也没在和她搭话。
杨茉莉心情不好，色香味俱全的炒鸡、一桌子的好菜，也没能勾起她的食欲。
她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东西。
两个小时后，杨春花跟着杨茉莉回到了酒厂宿舍。
杨茉莉把手中的馒头放在了方桌上，这是她用自己的钱买得，不能浪费了。
杨春花看到宿舍里没人，拉着杨茉莉的手，在她的床铺上坐了下来。
“茉莉，你李叔叔是个好人，你不要不喜欢他，给他脸色看。”
“我小姑夫是个好人吗？”
杨茉莉看着杨春花崭新的皮鞋，原来女人也是会变心的。
女人变坏就会有钱也是真的。
她原先只看到了爸爸对妈妈的背叛。
没想到，又看到了小姑对小姑夫的背叛。
杨春花的眼中，浮出了一抹悲伤“你小姑夫是个好人，但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杨茉莉看到小姑眼中的悲伤，心中涌上了一丝不忍“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好过，小姑夫还有几年就出来了，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杨春花眼中的悲伤越深了“你知道我最难熬的是什么？不是等你小姑夫出来，而是没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吃饭、穿衣，你知道我一条破了洞的内裤，穿两年都不舍得扔吗？你知道孩子饿得眼巴巴的看着你，你却没钱给他们买吃的，那种自责、愧疚想死的感觉吗？”
“小姑，大家都穷，知道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非常困难，帮不上你。”
杨茉莉心里一酸，不是小姑家穷，而是都穷。
杨茉莉家里，在妈妈生病后更穷了。
穷到她连一双能穿得出门的袜子都没有。
那个时候小姑和小姑夫刚刚结婚。
小姑怀孕不方便，便让小姑夫，买了连衣裙，还有她需要的袜子，给杨茉莉送了过来。
小姑夫看着她脚上，露着脚指头的旧布鞋，又跑到镇上给她买了一双凉鞋。
“茉莉，有姑夫在，你不会是没人管的孩子，我不在家，有事对你小姑说，我就会来帮你的。”
事过多年，那时的杨茉莉，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小姑夫当时对她说过的话，一直记在她的心里，从未忘记过。
小姑夫就像太阳一样温暖了她。
“就是因为我们一家都穷，我才不想继续穷了，你看看我身上的新衣服，一千多，老李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我买了，他还说会帮我好好的照顾两个孩子长大，我一个人累了，遇到这么好的人，不想错过了。”
“小姑，我小姑夫人好，也很爱你，什么事都愿意为了你去做，你能忘记他爱上别人吗？”
杨茉莉还是替小姑夫不平。
“茉莉，我那时小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以为他长得好看，对我好就是爱，现在我才知道，爱是细水长流，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一直在，日子苦、没钱都不可怕，孤苦无依才是最可怕。”
杨春花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杨茉莉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心疼小姑也心疼小姑夫。
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
“你爱李叔叔吗？”
“爱，”杨春花的脸上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杨茉莉轻轻的拥住了她的肩膀“只要李叔叔对你好，我就祝福你们。”
杨春花擦了一下眼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明天，老李会开车陪着我去监狱，和你小姑夫签离婚同意书。”
“好，”杨茉莉的声音很小，有些东西在她的心里碎了。
原来再甜蜜的爱情，也抵不过现实。
隔天，杨茉莉下班后，回到宿舍，杨春花站在宿舍门口等她下班。
杨春花的眼睛红红的，有点肿，应该是哭过了。
杨茉莉看着孤苦伶仃的小姑，那强装的笑脸，心酸又心疼“小姑。”
一声小姑，让杨春花再也崩不住了。
“茉莉，”杨春花的眼泪仿佛决堤般落了下来。
杨茉莉的眼眶一红“小姑，不哭，我们进屋。”
她怕被人看到小姑难过的样子，赶忙拿出钥匙，打开宿舍门，牵着杨春花的手，走进了宿舍。
杨春花走进宿舍后，坐在杨茉莉的床沿上，用手抹着眼泪“结束了，我十八岁，不顾家人的反对，跟了你小姑夫，他从来和我没红过眼，吵过架，今天过后，我和他再也没关系了。”
杨茉莉的眼泪，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她拿出纸巾，帮杨春花擦眼泪。
“和小姑夫离婚了，你就自由了，可以和李叔叔在一起了，你不要哭，应该高兴。”
杨春花的眼底涌出了深深的痛苦。
“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啊，以后生活中和他再也没有交集了，我心里难受啊。”
杨茉莉忧伤的叹了口气。
原来结婚证，也保证不了天长地久。
曾经非常相爱的两个人，散于人海，一别两宽，各生喜欢。
不爱的人才不会伤心。
一个小时之后，杨春花的状态好了一些。
住在二楼的同事敲门，告知有人在宿舍楼前找杨茉莉。
杨春花知道是李爱华，来接她吃晚饭了。
赶紧拿着杨茉莉的洗漱用品，去洗漱间洗了脸，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哭过了。
杨春花一再坚持，把杨茉莉也带上了。
杨茉莉是拒绝见到李爱华的。
跟李爱华见面，让她感觉到了对小姑父的背叛。
但杨春花的状态，她又不放心。
只好坐上了车子，跟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夜晚城市里的灯光非常灿烂，近是灯火，远是星河。
就像曾经熟悉的两个人，一旦分开了，就成了隔着银河的两颗星星。
只能隔空相望，再也温暖不到彼此。
杨茉莉的心里堵的厉害。
仿佛离婚的人是她。
她怕了。
她怕也会遇到昙花一现的爱情。
李爱华这次带着杨春花和杨茉莉，去吃的羊肉水饺。
杨茉莉不太喜欢吃羊肉，觉得羊肉有一股膻味。
杨春花很喜欢，吃了不少的水饺。
杨茉莉看到她在李爱华面前，娇柔幸福的样子，心里平和了许多。
爱情总会败给油盐酱醋。
她的小姑夫要换人了。
吃完饭，李爱华让展军，先把杨春花送回了花园大饭店。
然后送杨茉莉回酒厂。
车子停在小巷子口，杨茉莉道谢后，下了车。
李爱华看了驾驶室的展军一眼，也下了车。
展军给李爱华开了好几年的车，领会他的意思，眼睛看向别处，不管眼前事。
李爱华追上了杨茉莉“茉莉，等一下。”
闻言，杨茉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不知道他，找自己还有什么事。
李爱华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递到了杨茉莉的面前“听你小姑说，你还没发工资，这点钱你先花着。”
杨茉莉微微一怔，难怪小姑会喜欢这个老男人。
原来他挺慷慨的。
只是他的钱，她不能收。
“谢谢李叔，我还有钱。”
李爱华的眼中划过一抹尴尬，随后笑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
杨茉莉眉头微挑。
他不是说让小姑带她去买衣服。
而是说，他带她去买衣服。
这话听着好像不对劲。
还有他打量她的眼神，也让人不舒服。
“不用了，”杨茉莉不再和他浪费时间，直接转身走向了宿舍大门。
李爱华看着杨茉莉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
不爱钱、不物质的女人，他还从来没见过。
他就等着看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对钱无动于衷的态度，能坚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