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再看,轻声问:“军妈,你想吃点啥不?待会肯定得使劲,鸡窝里还有俩蛋,我给你打个荷包蛋,中不?”
刘红芳忍过去一阵阵痛,掀起有点僵硬的眼皮,用手把嘴里的布拽掉:“你给我弄点水喝吧,这布先不塞了,我还能忍喽,嘴发干!”
殷长安一听连忙转身出去,从堂屋拿了个搪瓷缸子去了厨屋。
殷老太一听儿媳妇要喝水,忙起身去拿红糖:“前个你大舅回来,听说快生了,专门给拿过来的,我才过来都拿来了,等生了这红糖鸡蛋可不能断。”
说着往搪瓷缸子里洒了一把,从锅里舀了半瓢已经烧开的水倒进去,摸着烫的不敢伸手端,又从灶台上拿了个大碗,忍着烫来回溜水,一边倒一边吹,来回十来次,水就能喝了。
殷长安一边端着红糖水往外走一边夸老娘:“俺娘哩,你这样的老婆子上哪找你说!”
屋里躺着的刘红芳听着厨房里娘俩的动静,抿嘴一乐,身上都轻快些。婆子确实是难找的好婆子,不端婆子的架子,也没有农村妇女的泼辣,跟谁都是轻声细语的,干活利索,还爱干净。
虽说分家没给啥东西,她心里有点不得劲,但对老公公老婆婆确实没啥意见。老婆子对她跟闺女也没差啥,能帮的都帮了,小姑子小叔子也是相处融洽,除了穷,啥毛病没有!
殷长安端着红糖水进屋,先把红糖水放到小立柜顶上,又把刘红芳稍微抱起来一点,斜着身子靠到墙上,然后才把水递给她。
他一边用手帮她拖住缸底一边说:“待会儿胖婶就来了,来了看看咋样,要还早呢我得先去地里,今个儿咱娘在这看喽,老头那我也得去弄。”
刘红芳喝了几口喝不下了,顺着手放到一边,欠了欠身子点点头:“你去,咋赶上正忙的时候,看给刘军放哪,别叫上沟里喽!”
农村就是水多,屋前屋后前坡后堰,都是大沟小窑的,一个看不住小孩就去玩水啦。
刘军正是将将牙牙学语的年纪,两个腿倒腾的还挺快,男孩调皮捣蛋的天性一览无余!刘红芳身上疼着,还不放心儿子,农忙顾不过来,就怕出事。
殷长安点点头,去厨屋跟老娘说话,问问放谁家合适,放家里怕看不住,也怕待会刘红芳叫起来吓到孩子。
说话间,胖婶过来了,老太太一路赶回来,先回家取了点东西,又紧赶慢赶来到殷家,说话都有点大喘气:“长,长安,你,你先给我,来口水!”
殷长安赶紧接过东西,又扶着胖婶往堂屋板凳上坐,殷老太端过刚才特意晾的温水,专门加了点红糖,这年头糖水就是待好客的。
胖婶端过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先给我弄点水我洗洗手,待会还得换个衣服,俺这衣服弄脏嘞。”
殷长安拿盆舀了半盆水,放到门口盆架子上,连同肥皂毛巾都放过去。
胖婶先洗了手,顺手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从拿来的包里掏出来一件长大褂来穿,还拿出一个毛巾把头包起来,最后又洗了一遍手,才往屋里去。
进到屋里,胖婶打眼一瞧,刘红芳躺在小床上,身下的褥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掀开薄被,撩开上衣,用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对殷长安说:“屋里有点黑,你看咋弄点亮来,我先看看。”
房间不小,就是窗户太小,泥胚房又暗沉,显得屋里光线昏沉沉的。
殷长安想了想,走出来去到堂屋,在供桌长条桌上的三个抽屉来回找,他记得过年还剩了几根半截的蜡烛,煤油灯的光太少了,还得多来几个蜡烛点亮。
一阵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经过一个夏天已经有点软化变形的蜡烛。
他匆忙回到小房间,搬了两个杠凳,床边床尾各放了一条,把找到的几根歪歪扭扭的蜡烛全点了。
又就着蜡烛的火,把家里的两个煤油灯点着放到了矮柜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胖婶把刘红芳裤子脱下来,递给殷长安就让他出去了。
殷长安出来把裤子放下,他家没有院子,三间泥胚房,东北角搭了一个棚子做厨屋。这会殷老太也去了小房间,殷长安站在门口,看向远处的田野。
透过村口浓密的树荫,三三两两的人在地里忙忙碌碌,半大孩子咋咋呼呼来回跑,捡了自家地里的玉米棒不声不响,在别人家地里捡到几颗玉米粒,都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心里有点着急,既担心媳妇孩子,又挂心地里的庄稼,在门口站的心里发慌。
过了一会儿,殷老太出来喊他:“长安,胖婶说还有得等,你先地里去,我在屋里看着。”
殷长安说好,也不耽搁,先去大叔家接儿子,去了看见俩叔侄玩弹珠玩的正高兴。
刘军还不会玩,看见辉子弹出去,就高兴的坐地上拍手。
手上抓的灰又抹到脸上,早上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脸,这会已经像个小花猫。
殷长安这会也顾不上他脏不脏,蹲下对小堂弟说:“辉子,今个儿屋里顾不上小军了,你嫂要生孩,我得给刘军送你大爷地里,你自己在屋里玩啊!”
小军不想走,辉子站门口看了看说:“哥,就给小军放这白,我今天不出去了,俺爸说今个儿俺大姐回来帮忙做饭,给俺妹也带过来,叫我在家带他们玩。”
殷长安听见他这样说,想着辉子姑姑嫁的也不远,估计待会就过来了。
有个大人在家是再好不过了,带着刘军去地里也是磕磕绊绊,干活也不踏实。
他又回身把刘军送进去,一边关院门一边说:“那中,辉子,你可得把门关好,别让他出去。”
接着匆匆往地里去,先去自家地里把昨天的收了尾,用架子车跑了两三趟就把玉米捆都拉到了稻场上,又马不停蹄的去找老爹干活的地。
殷长安家中兄弟姐妹一共五人,除了老三玉萍,其他人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哪怕老儿子殷长平自幼被娇惯着长大,也没养成那种肆意妄为的坏毛病。
其中,老大玉芬老实得有些过头。
她结婚后,常常被丈夫殴打,却吓得不敢回娘家,只能一个人在外边东躲西藏。
殷长安还是听旁人传出消息,才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将她带回了家。
可把她带回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让她回去解决问题,她根本不敢;带她去离婚,她又满心惧怕。
最终,还是殷老头拿主意,觉得一直挨打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得离婚。
就这样,殷家人与殷玉芬的婆家人周旋了许久,总算是帮她摆脱了那家人。
后来再给殷玉芬说亲时,她坚决不愿意找近处的人家,就怕碰上前夫一家。
她生平唯一一次如此倔强,执意嫁到了隔壁市。新嫁的人家家境贫寒,男方年纪也比她大了许多,还是少数民族,不过,这家人对殷玉芬确实非常好。
殷玉芬之前怀过孩子,却因被打伤了身子,孩子没能保住,之后也再没怀上过,前婆家因此对她愈发不好。
如今嫁到这户人家,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孩子,这位老姑父倒也不勉强,还和殷玉芬商量,打算到她娘家这边抱养一个孩子。
不敢在本地抱养,怕孩子以后还会被亲生父母要回去。
殷玉芬回娘家把这事一说,殷家人才知道她在前婆家还曾被打掉过孩子,殷长平气得差点又去找那家人算账。
在那个时候,想要抱养个孩子其实并不难。
当时计划生育抓得正严,不少家庭因为超生不想要孩子,当然,大多都是女孩,毕竟也没人指望能抱养到男孩。
殷长安和家里人一合计,自家的孩子肯定舍不得送出去,离得近的也不行,就怕日后生出诸多麻烦。
而且他们这个地方,日子总归比别的地方好过些,再困难也不至于饿肚子,很多家庭即便想要男孩,也愿意把女孩养着。
长安便询问了一位战友,战友老家在豫省往南挺远的地方,地处小山坳里,生活条件艰苦得很,偏又孩子生的多,每年不知多少孩子夭折。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甚至殷长安都没亲自出面,战友就把孩子抱来了。
那是个刚满两个月的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睛,皮肤微微有些黑,哭起来嗓门倒是挺大,一家人都很欢喜。
殷玉芬抱着新得的闺女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结果还不到一年,她竟然又怀孕了,十月怀胎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
夫妻俩并没有因为有了亲儿子,就不想要闺女了,老姑父甚至觉得,是闺女带来了这份福气。
况且一开始他们本就没想着还能再有孩子,所以对闺女那可是尽心尽力,付出得多了,自然也就格外心疼,虽说谈不上偏爱,但也算是一视同仁,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殷玉芬只求往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一但容易满足,总会比别人过得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