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凌晨，淅沥沥下起雨来，雨雾弥漫，不一会儿，阳台上的衣裳就被雾气笼罩，摸上去湿哒哒的。
昨天夜里宋朝云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等她发现阳台窗户没关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手忙脚乱后，宋朝云把窗户关上，又把没被打湿的衣服收起来，宋锦绣在此时也推门出来了。
她见到姐姐，将她浑身打量一下，笑道：“大姐，江哥走的时候还说你喝醉酒会发酒疯哩，可昨天你老实得很，啥也没干嘛。”
江知屿这样说，是因为有上回的前车之鉴，宋朝云莞尔道：“听他胡说干啥，你快收拾收拾，咱们去坐第一趟车回去，上午扫完墓，然后坐下午的车回来。”
有了上回朱红梅的教训，这次，宋朝云紧紧将妹妹牵着，两人轻装上阵，只带了些零钱回去。
一路的景色和离开时有了些许变化，原本干涸的稻田如今被灌满了水，里头满是细嫩的秧苗，在雨水中，显得更加青翠。
公交车一路颠簸，来到镇上时，雨水下得大了些，滴滴答答的雨珠往身上拍来。
宋朝云把锦绣身上的雨衣帽子系紧，抬头从屋檐下望出去，天空依然很暗，这阵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若是只有自己，她早就不管不顾冲进雨里，一路快马加鞭回去了，可还有妹妹，宋锦绣这些年身体虽说是好些了，可小时候生病的样子就在眼前，别为了扫个墓，把活着的人弄病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姐，咱们走吧，这么点儿小雨，我不怕。”宋锦绣看出姐姐的想法，连忙开口。
“再等等，说不定有顺路的车呢，”宋朝云伸长脖子，往满是泥泞的大路上看去，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保不准会有顺道的拖拉机能坐回去。
正这么想着，隔得远远的，她看见一辆拖拉机轰鸣驶来，待看清驾驶的人，她回头交待了一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然后，她猛地一头扎进雨里，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裳。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奔跑，一边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卫东哥。”
“噗呲”一声，拖拉机停下，沈卫东从车上跳下来，又转身拿了一把黑色大布伞，几步来到宋朝云身边，将伞举在她的头上：“我就晓得你会回来扫墓，昨天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也没见着人，今天刚想来碰碰运气呢，就见到你们了。”
宋朝云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跟着他一起到屋檐下，把宋锦绣接上，这才开口道：“昨天有点事耽误了，卫东哥，上回让你回去跟三叔说的，他咋想的？”
“你们先上车，我爹在家里等你呢，回去再说。”
宋家沟离城里其实不过三四十里路，可路况不好，坐车又不方便，等真正抵达时，竟到了午饭时间。
宋朝云从拖拉机上下来，回头说：“卫东哥，你跟三叔说一声，我们先去扫墓，等会儿来家里吃饭。”
她雨衣底下还着一网兜的金元宝和纸钱呢，在村里，这些东西可不能带去人家家里。
沈卫东也知道这个习俗，点头道：“你一定要来啊，我妈还等着你呢，对了，忆秋和她对象也在……”
宋长庆的坟墓在一个小山坡上，背靠着巍峨的大山，正面望去，整个宋家沟的景色一览无余。
此时，这座宁静的小山村被雨雾轻柔地笼罩着，蒸腾而起的雾气夹杂着纸钱燃烧后的烟火，缓缓地向上飘散，而后又迅速地消散在微风之中。
宋朝云找来一根粗壮的树枝，仔仔细细地将坟堆上的枯叶清扫干净。
宋锦绣则跪在坟前，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纸钱一张张化为灰烬。
坟墓前的两人，一时竟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宋锦绣俯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问道：“姐，你怨吗？”
宋朝云接过妹妹手中剩下的纸钱，慢慢放进火里，说道：“怨，也不怨。”
怨，是那时还小，对父亲还抱有期望，不怨，是因为现在已经长大，有能力让自己和妹妹过得更好，往事，便已翻篇。
待纸钱燃尽，宋朝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粘到的泥巴，伸出右手，“下山滑，小心些。”
紧实的土地被雨水浸润，矮小的山坡就成了光滑的滑梯，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宋锦绣拉住姐姐的手，借力站起身，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挪去。
途中，宋锦绣一个不稳，差点滑倒，宋朝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嗔怪道：“慢点儿，别着急。”
好不容易到了沈卫东家，里头一阵交谈声传来。
宋朝云提高声音：“三叔，海蓉婶子，我们来啦。”
灶屋门“呼啦”一下被一把拉开，刘海蓉箭步出来，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大妮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一声不吭就走，我都想死你啦。”
说话间，刘海蓉到了跟前，她紧握着宋朝云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还好，还好，没有瘦，还胖了点儿，白了，也更漂亮了。”
沈卫东站在屋檐下，一脸苦笑，“妈，你倒是先把客人迎进来啊，站在地坪里说话算咋回事。”
刘海蓉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怒斥道：“大妮儿才走几天，咋就是客人哩？不过你说得对，快进去说话，秋秋之前还叫嚷着要去城里看你呢。”
说着，刘海蓉又转头看向宋锦绣，“哎呀，锦绣也回来啦，快进屋去，让你卫东哥给你舀豆花吃，晓得你们这两天要回来，早上都给你们留着嘞。”
宋朝云被拉着往堂屋走去，回头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神色，看向屋里，问道：“忆秋姐呢？卫东哥不是说她在家吗？咋不见人嘞？”
两母子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神情，刘海蓉凑过去，低声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个牛脾气，还在气你不跟她说一声就去城里，还这么久不回来看她嘞，躲在自己屋里不肯出来，你待会儿好好劝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