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范闲在内的所有人屏息注视。
终于,他取出了那纸,并徐徐展开。
李承渊独特的瘦金字体立刻引人入胜。
片刻过后,李宏成立刻念道: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顿时,周围响起了一阵低呼。
相比之前的作品,这次明显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即使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大气磅礴的气息!
后庭之中,
听着这阕词,李承泽的眼睛顿时瞪大;待整首听毕,他张开了嘴惊讶无比:
白发渔樵江渚上......
最终,他长叹道:“范闲已经输了……”
身边护卫问道,“为何?” 李承泽说:“单从诗句质量上说,两者都极为优秀且各具特色。
只是……
就好比范闲的诗是一本完美的剑谱,需要极高的理解才能领会其精髓。
但是,承渊的词则宛如返璞归真的宗师境界:无需解读,只需一眼便觉得不可匹敌。”
李承泽这样一解释,身为剑手的谢必安顿悟:“我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诗是用来分享和鉴赏的。
范闲的作品固然出色,但能真正理解和享受其深意的人或许有限。”
相反,三殿下的《临江仙》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欣赏,仅仅瞥一眼就能感受到这首诗的非凡之处!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李承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望着远方的景色淡淡感叹道,“更何况,一个是描述万里的哀秋与百年多病;另一个则是笑谈古今多少事,范闲在境界上显然落了下风!”
正如李承泽所言,现场支持李承渊的声浪一边倒。
“当然是三殿下胜出!他的词恢弘大气,‘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天啊,光是读着都觉得豪气干云!”
“我同意,范兄的诗词确实很好,但在气魄和境界上确实不如三殿下!”
“呵呵,以三殿下之才华能写出这种作品丝毫不意外。”
反倒是范闲,让人觉得这词好像不是出自他手。
“看,什么‘万里悲秋’和‘百年多病’,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
“说得对!他是抄袭别人的吧?”
“也有可能!不过想来,如果真有人能写得这般出色,怎舍得让给他人?”
“你们就别争了。
单说书法的话,范闲的字跟三殿下比简直不值一提!”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点,在诗词内容难分高下的情况下,“外在美感”变得极为重要,而范闲在这方面远不及李承渊。
范闲听着众人的评价叹了口气,主动表示:“不必再争了,这次确实是我输了!”
李宏成问道:“范兄,考虑清楚了吗?真的认输?”
范闲点头:“已想好,技不如人就该承认。
我范闲还不至于不敢认输!”
实则他是出于自尊,那首词本是他从别处摘抄来的。
原本以为凭此可一战,却没想到仍败给对手原创之作,确实尴尬。
再继续争论下去更显得不合适。
见范闲认输,李宏成点头宣布道:“此次斗诗,胜利归属三殿下!”大殿立刻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郭宝坤与贺宗纬笑得合不拢嘴。
正在此时,一只信鸽飞了进来落在青鸟肩上,似乎携有新讯息。
信鸽传信难道是三殿下的回信?
众人目光齐集于青鸟。
范闲同样充满好奇,李承渊会如何评语?
青鸟取出信纸展开一看,微微吃惊,看向范闲道:“殿下回了一阕词给您!”
众人大为震惊:刚送出去不到一刻钟时间,怎么这么快就有回应?而且还是即兴作词酬答?难道三殿下作诗不用思考吗?
范闲惊奇追问:“是什么内容的词?”青鸟看过之后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递过去说:“你自己看看吧。”
范闲接过信纸轻读:“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噗。”郭宝坤立即笑道,“这显然是取笑范闲啊,年纪轻轻就写愁苦之情,分明是故作姿态!想必三殿下也在怀疑此诗非其本人所作,只是未明说罢了!”
不少人觉得此言有理,范闲眉头微蹙并不言语,继续往下读: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范若若忽然欢喜地道:“我知道了,三殿下并不是嘲讽家兄,而是呼应哥哥诗中的意境!看这下半阙,‘如今尝遍世间的哀愁后,想诉又止,只是说道秋天多么清凉宜人’,这与哥哥诗中‘万里悲秋常作客’岂不是相映成趣吗?”
原来三殿下之意,在说明年少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忧愁,只会强求新辞;而经历了人生起伏才明白愁意。
若是少年人容易多愁善感,便会话中有话地表示忧愁,却以“天气凉爽好一个秋”来掩盖。
就像我哥哥写的《登高》,全篇不见一个“愁”字,却把千年的忧愁刻画得淋漓尽致!仅一句“万里悲秋常作客”,已足以表达心中所有的愁绪!三殿下大概也在感叹,年轻如我哥却能有此心境,二人在文学造诣上确实惺惺相惜!
“范若若言之有理!”她的一番言论让不少人点头认同。
她讲的道理的确有道理。
这词一诗彼此之间确实是相互对应的。
更重要的是,三殿下的气度怎会专门写诗去讽刺对手?若是如此小肚鸡肠,他也就不配与范闲切磋诗词了!
人们赞叹这场诗会上一日间三首佳作出自两位才子之手,并且首首能够相互印证,必然千古流传,未来必被无数文人津津乐道。
然而郭宝坤和贺宗纬却不这么想。
他们本想目睹三殿下和范闲激烈的斗诗场面,不是这种温和的互动。
“范若若,这只是你单方面的说法吧,三殿下不会这么宽容。”郭宝坤立刻反问道,“他肯定在嘲讽范闲。
范闲春风得意的样子怎能懂得什么千古忧愁呢?再说,我看他的诗多半是从别处抄袭的!”
“对,我也这样觉得!”贺宗纬紧随其后附和道。
不少随声应合者加入,站在郭宝坤一方。
不过支持范若若的人也有许多,于是两边立即争辩了起来,各自执拗己见,整个场面瞬间像菜市场一般吵闹。
正在此时,李宏成出面主持局势:“各位安静,请安静下来!今日我们是为了斗诗而聚,勿谈其它。
眼下最重要的是分个高低胜负。”
他环顾四周,严肃地继续说道,“刚刚范兄弟承认自己已经认输,但是随后不久三殿下即兴写出另一首词。”
说到这儿,李宏成看着范闲:“范兄……你还打算比一场吗?”
“不必了,之前说只有一首,那就认输便算输。”范闲摇头表示:“对三殿下的才华我真心佩服,今天这一战算是我输了。”
说完,范闲转身面向青鸟,“青鸟姑娘,既然我已经输了,当守信用履行约定,不知三殿下想要拿走我的何物?”
青鸟轻轻回应道:“他还没决定,会派专人通知你的。”
“好的,那我随时会在范府等候三殿下来访。”范闲微微欠身一礼,“对了,三殿下一首《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很欣赏,能不能将这首词送给我?”
青鸟答道:“这首词是特为公子所写的,自然属于范公子所有。”
“多谢。”范闲露出一丝微笑,小心翼翼收起词稿纸张转而询问,“茅房在哪里呀?”
“后院里。”李宏成交待了一句。
“具体哪儿边?”
“这边。”
得到指示后范闲点点头走向后院。
临行前还特别关照滕梓荆:“照顾好我的妹妹啊!” 腾梓荆随即答应了一声。
众人眼中又带着些许艳羡地看着范闲。
这毕竟可是亲笔由三殿下书写的绝美诗词原稿啊。
尤其上面还有三殿下亲自落的款!现在的京城,谁人不知,谁能不动心!三殿下游记、诗词等作品,早已贵比任何古董字画了。
听说有人甚至贿赂了王府的侍从,只盼能得到一点残余废稿!遗憾的是王府的丫鬟杂役都透露,三殿下几乎不留草稿,写完即毁,因此留下来的作品显得极为珍贵!
因去年同样诗会上,三殿下给每位胜出者各书写一首词,当时获胜者的这些原创诗词更是被争相购买收藏!据说曾有人不惜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买到了一张三殿下手书的初稿;结果如今光这银钱就价值万贯!
若是提到典故,就像青鸟手中的那首【赠青鸟于雨后庆湖】,早已被人出价到了五万两银子!而此次诗会,无论是故事性还是精彩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去年。
因此可想而知,此次诗会上的诗词原稿定然「一字千金」!范闲刚才那句话,不仅仅是得到一张纸,而是几万两银子的价值!
刹那间,所有人几乎心领神会,全都齐刷刷转头看向青鸟。
更确切地说,是看向青鸟刚收起的那首《临江仙》!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青鸟顿时紧张起来,手指紧紧并拢在一起。
“你们想干什么?”她语气冷冽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