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擎踩着积雪,转身走回温暖的书房。与外面冰天雪地的景象不同,书房内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烟草味。他脱下厚重的貂皮大氅,随手扔给侍立一旁的亲兵,走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下。
桌面上,除了日常处理的军政要务文件外,还放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潜龙”。这便是慕容擎麾下最神秘、也是最高效的情报机构。
虽然他地处北境,但依靠“潜龙”遍布全国、甚至延伸至海外的网络,南方申城发生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汇总到他的案头。
关于那个声名鹊起的林宇,早在朝廷派陈景文南下之前,“潜龙”就已经送来了详细的报告。
从林宇如何雷霆手段接管申城防务、整肃青帮、强硬收回租界,到他如何“招待”朝廷钦差陈景文,再到今日记者发布会上石破天惊的举动……所有细节,甚至包括林宇一些可疑的背景和突然崛起的疑点,都记录在案。
慕容擎拿起那份关于林宇的最新汇总报告,粗糙的手指捻着纸张,仔细翻阅起来。与刚才对朝廷电报的不屑不同,此刻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偶尔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
“啧啧,有意思……”他看着报告中关于林宇如何“请”陈景文进公馆、如何三言两语击溃其心理防线的描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燕京那帮废物,派了个老油条去,结果连个回合都没走上,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又翻到记者发布会那部分,看到林宇悍然枪杀东洋记者和钱志远的描述,眼神微微一凝。
“够狠,够绝!”他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杀鸡儆猴,立威扬名,这小子……有点魄力!比老子当年胆子还大!”
这并非完全是赞赏,更多的是一种同类对另一种危险生物的审视和警惕。他慕容擎也是从刀口舔血的日子里爬出来的,自然看得懂林宇这些狠辣手段背后的决心和野心。
“年纪轻轻,手段却老辣得很呐……”慕容擎合上报告,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飘飞的雪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燕京那帮蠢货还以为他只是个愣头青,想让老子去碰一碰……哼!”
他再次发出一声嗤笑,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对林宇的复杂评价:“**年轻人就是有冲劲……**什么都敢干!”
慕容擎端起桌上的热茶,呷了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老子手握三十万弟兄,雄踞北境七省,都不敢轻易跟燕京那帮老家伙彻底撕破脸皮,还不是怕鹬蚌相争,让别人捡了便宜?”
“他倒好,”慕容擎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直接就把桌子掀了!这份胆气……啧啧,是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背后另有依仗?”
无论如何,慕容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让他去替腐朽的朝廷火中取栗,去跟一个实力和底细都还没完全摸透的“疯子”硬拼?门儿都没有!
他慕容擎能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狠辣,更是懂得审时度势、规避风险的谨慎。
坐山观虎斗,让林宇和东洋人先斗上一斗,等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再视情况决定下一步棋,这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至于朝廷的旨意和恳求?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慕容擎正沉思间,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整齐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是慕容擎的心腹秘书长,陈高。陈高不仅负责处理大帅府的日常文书,更是慕容擎重要的智囊之一,深得信任。
陈高走到书桌前,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帅的脸色,然后才躬身低声道:“大帅,有几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说。”慕容擎头也没抬,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的雪景。
“是。”陈高顿了顿,语气更加谨慎,“津海镇守使,屠大人……最近又接连来了几封密信。”
听到“屠大人”三个字,慕容擎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陈高脸上,眼神锐利如鹰。
陈高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继续汇报道:“信中的内容……大抵还是老调重弹。屠大人认为,朝廷如今内外交困,风雨飘摇,尤其是申城林宇之事,更是让朝廷威信扫地,恐……恐大厦将倾就在旦夕之间。”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地转述信件内容,不敢加入自己的判断:“屠大人在信中……多次提及大帅您坐镇北境,兵强马壮,乃国之柱石,万民仰望……他暗示……如今时局动荡,英雄当……当顺应天意,早做打算,为……为天下苍生计……”
陈高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慕容擎的反应。他知道这位屠大人近年来一直暗中拉拢大帅,言语间多有劝进之意。但大帅对此似乎一直不置可否,态度暧昧。他作为秘书,只能如实汇报,不敢揣测圣意,更不敢添油加醋。
“早做打算?顺应天意?”慕容擎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声音里充满了嘲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慕容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这个屠文宣!他打的什么算盘,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陈高吓得大气不敢出,头埋得更低了。
“哼!”慕容擎靠回椅背,眼神阴鸷,“什么为天下苍生计?我看他是看朝廷这艘破船快沉了,想拉着老子一起跳船,然后自己好当新船长吧!”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屠文宣动机的质疑和鄙夷:“当年老子在关外拉杆子的时候,他屠文宣在哪?在燕京给那帮王公贵族当哈巴狗!现在看老子手里有了兵,地盘大了,就想来摘桃子了?”
“打着反朝廷的旗号,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想借老子的势,把他自己扶上更高的位置?”慕容擎冷笑道,“他手里那点所谓的‘新军’,真以为能跟老子这三十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比?现在跟老子称兄道弟,将来万一真反成了,他会甘心屈居人下?怕不是第一个就要想办法卸了老子的兵权,把老子架空!”
陈高听着大帅这番话,心中暗暗佩服。大帅虽然出身草莽,但这看人的眼光,这份对权力的洞察,确实非同一般。屠文宣在津海编练新军,手握重权,又深得洋人信任,确实是朝廷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他拉拢大帅,未必没有借力打力,甚至取而代之的心思。
慕容擎似乎看穿了陈高的心思,冷冷道:“告诉屠文宣那边的人,就说老子知道了。让他稍安勿躁,时机未到。北境刚刚下雪,天寒地冻,不宜妄动。”
“是,大帅。”陈高连忙应下。这番话既是敷衍,也留了余地,符合大帅一贯的谨慎作风。
慕容擎摆了摆手,示意陈高可以退下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漫天的飞雪,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燕京那帮废物想让他当枪使,津海的屠文宣想拉他下水当垫脚石,南方的林宇又像一头不知深浅的猛虎……这天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但他慕容擎,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谁想利用他,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在他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宁愿继续在这北境的风雪中,冷眼旁观,等待最佳的出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