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曹岐。”
“岐是岐山的岐,不是歧路的歧。”
“年龄。”
“十七。”
“十七?”
问话的中年警员挑起眉头,看向了桌子对面的少年,那个满头白发的消瘦少年。
“吱呀——”服务人民多年的椅子因为警员起身的缘故,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曹岐,他倒没去回应中年警员的审视目光,只是靠在椅背,双腿伸直让双脚来回摇晃像是控制自己的思想,抬头可怜地盯着审讯室的白炽灯,在炫目的灯光晕染下陷入回忆。
……
红日西沉,虽然已经过了冬天,但时至三月,料峭的寒风一样呼啸在城市之中,吹起的风沙迷蒙了少年的双眼。
刚刚放学的曹岐就察觉到不对劲,其实也不是这会儿才有异样的感觉,只是踏出校门的那一刹那,心中的不适感更强烈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凝视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物,确定没有奇异的感觉跟着自己,才稍稍放心朝家的方向走去。
曹岐走在回家的路上,树上的绿叶随寒风摇摆,偶尔还能带下来一两片陪伴着独自回家的少年。
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最近因为要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精神有点不正常才导致自己生病了。
从几天前就开始有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当时只是很轻微的程度,现在就已经影响到自己正常上课了——
今天上午的数学课上正听着老师讲解上一次月考的试题,曹岐刚刚把解题过程抄下来,抬头就瞥见玻璃的反光中有个黑影盯着自己。
那双白色空洞的双眼让曹岐在课堂上直接呆住,被那双眼睛摄住了心神。
同桌推了推他的肩膀,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他:“别发呆了,数学老师盯着你呢。”
被推动的曹岐一脸疑惑的看向同桌,思考刚刚是不是他讲话了,讲的什么来着?
而在数学老师审视的目光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怎么忽然站了起来,他一边向老师弯腰道歉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只能有一种大概的印象,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玻璃里看着自己。
老师也看出曹岐的愣神不是故意扰乱课堂秩序,就挥手说道:“好了,你坐下吧,同学们上课要认真听讲,再过不久就要高考了。”
望着继续在课堂上敲着黑板的老师,还有其他的同学,曹岐以为只是自己压力太大了。
他能看到老师的嘴巴在动,也能听见声音,但突然就听不懂那话的意思。
但接下来的课程怎么也听不进去,数学老师的课也就算了,连语文课上老师讲的话都不能让曹岐听懂。
课间悄悄溜进天台的曹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是得病了吗?”
欸?为什么?
少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却听不懂自己的话。
有了胡思乱想的他,对着空荡的楼梯间喊道:“你听的见吗?”说完静静等待着回音。
“你~听~得~见~吗~”一阵不算多聊远的回声落入到曹岐的耳朵中。
少年皱着眉头,在他现在听来就是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调,他真的生病了。
曹岐没去找老师,因为听不懂,也是因为他没有联系的人。
他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吃饭,午休……
终于等到了放学,中间有几次同学的交流都是以摆手给拒绝了,因为他实在是听不懂他们开口究竟讲了什么。
血红的夕阳映衬着孤身一人的少年漫步在街道上,春寒让一切都闭塞起来,黑暗也随着他的旅程慢慢从腿脚延伸到头发,直至完全吞没。
曹岐还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回家给父母说,或者干脆不给他们说,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街道边的车水马龙,流光溢彩都没有把少年融入进去,偶尔路过曹岐的路人也不经意间忽视了这个沿着边赶路的少年,可能还会有一些电动车撞上,不过那都是经常的事情了,他也会很快的道歉不麻烦别人。
“你最喜欢吃什么呀?”阴恻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一道黑影出现在街道的尽头,直直的挡住少年前进的步伐,相比于之前,它多了一双人类的耳朵,其他地方除了眼睛还都是黑影。
曹岐直接将其漠视,就这样直直地穿过它,像是没听见它充满蛊惑的声音,也像是根本没听懂。
但那黑影没有沮丧,一直跟在少年的身后,融入到他的影子中,不断用怪异的声音引诱着他开口回答。
曹岐停在门前,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思考怎样弄到钱去治病,而不是想去找父母。
“咔哒——”
少年推开门,打开昏黄的门头灯,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家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不仅堆放着为数衣物还有着一些书以外,剩下的就是一张单人床而已,其他的杂物都放在床底下。
曹岐熟练的烧水,从床下自己九块九买的一箱面饼中拿出两块,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块,再将纸箱推了进去。
尽管出租屋旁边的垃圾处理站味道十分酸臭,但曹岐的小屋是很整洁的,毕竟他也只有这些东西,把面饼泡在家中唯一的碗中,从书包里拿出午饭时用的学校食堂一次性筷子放在碗上。
掏出自己的习题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床边写作业,不一会写完两题的少年,把自己的晚餐拿了过来,一边吃还一边想着是该用三角函数,还是用代换。
“你最喜欢吃什么呀?”那道声音其实一直盘旋在曹岐的身边。
如此地锲而不舍,昏黄灯光下的阴影更活跃了,渐渐攀附上少年的双腿、身躯、臂膀最后跑到他的眼睛旁,“你最喜欢吃什么呀?”
吃完饭的少年随手将筷子扔进垃圾桶,尽管没有油水,他也尽量将水流开到最小把碗冲了冲就放了回去,期间还因为自己蹲坐的太久,起身还感受到一阵眼黑。
回到昏黄的灯光下继续写着作业,忽然感觉屋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曹岐没在意,因为老区这边的电压一直就不太稳定,他还是趴得更近了些写。
不知不觉,少年的脸离书越来越近,他自己都没发觉,只好起身揉了揉眼睛,休息一下。
“停电了嘛?”
揉完眼睛后的曹岐发现屋里一阵黑暗,靠着自己的经验慢慢摸向灯的开关,毕竟晚上去楼道里的公共厕所时都是摸黑去的。
“咔,咔。”
按了两下的曹岐发现真的是停电了,现在应该有九点多吧,不由得叹息明天可能又要早起补作业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曹岐正摸黑收拾着自己的书,简单用仅有的一个水池洗漱一下,乖乖地躺回了床上,把被子包严实才准备入睡。
没有窗户的出租屋只是开了个圆孔通风,也没有配套的窗户,如果是夏天还好一点,但是很难想象曹岐冬天放学回家床头和屋里已经变成冰雪世界的感受。
但现在不是已经到春天了嘛,虽然还是有点冷,但是已经好太多了,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少年如此告诉自己。
“你最喜欢吃什么呀?”那道声音就像是复读机,不停的在曹岐耳边缭绕。
但是他听不见。
不过这次,黑影已经爬进了曹岐的嘴巴中,原本白色空洞的眼睛也出现了眼球,那瞳孔的颜色和曹岐的一模一样都是深棕色,只不过它的有点虚无,没有少年那种的光亮。
少年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虽然都是一样的黑,但是这种黑暗让曹岐感到心安,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
……
“就是这儿?那边的老鼠怪能藏哈。”
一道粗狂的声音对着手机确认道,“这地儿还怪难找,俺这回完成回去可要好好休假。”
“三楼尽头,快去快回!”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动怒了,“纪大狗,别磨磨蹭蹭的,下次你再任务期间喝酒就等着我给头儿打报告吧!”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动怒了。
“白白白,俺错了,下回不喝嘞。”粗犷的声音连忙认怂。
“嘟嘟嘟——”
“这就给俺挂咧,真不是兄弟。”
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一个口音浓重的大汉朝着手机埋怨道。
“好嘞,该干活儿嘞。”
纪大狗收好手机,一个大跳就直接从地面蹦到了三楼,直接就对着曹岐的小屋走去,一边走大汉的身上还浮现出像某种猛兽的幻纹,而且这幻纹还在不停流转,那猛兽就在嘶吼,咆哮。
……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不分方位,无关宇宙的白银之海中。
悬浮在海中间的莹白人躯开始颤动,白银之海也开始沸腾,像是被外力煮沸了一般,白银色的海水开始互相排斥,每一滴水都远离其他所有的水滴。
整个白银之海越来越耀眼、灼目,而后升腾起来,白银之海的全部开始升腾起来……
【愿你永远赤心。】
【愿你永不恐惧。】
【愿你永不沉沦。】
在白银之海升腾完全之后,在那莫名的“砰”的一声过后,那副莹白色的人躯已经变得晦暗无比。
只依稀分辨出那双紧闭的眼眶中还有莹白色流转其中,透出些许卑微光亮来,但心脏处的空洞更显得可怖。
不复莹白的人驱迷蒙地睁开双眼,只在那一刹那,竟看出眼眸中的悲悯、不屈、痛苦与最难得出现的希望掩埋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