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月似乎与之前不同,寂寥的夜空中无星给她作陪,像亭榭台中黯然神伤的女子,静静地等待着离人的归音。
极简风格的房间中,暖黄色的壁灯浸染着屋内的焦急,微微可察的平缓呼吸声,让时间都愿意为此停步。
少年做了好长的梦,梦到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合抱着一个小不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女人脸上的泪珠,一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呓语,从慈祥的眼眸中透出。
小不点又看向旁边的男人,他本就不可视的脸庞被水光模糊了。曹岐看向他,他也看着自己的孩子,父子之间好像就该如此沉默。但小不点看出来,他眼神里有鼓励、期许、欣慰、自责以及浓浓的后悔。
多年以后的曹岐才明白,当时的梦里,那种眼神、那种情绪,原来就叫父亲。
不知多久以后,二人向小不点告别。女人尽管不停擦拭着自己的眼眶,努力想把微笑留给孩子,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尽管男人的手掌抚慰着啜泣的女人,示意她可以多待一会儿,就当是补偿这个茫然无措的小不点,其实也没有能够补偿的理由。
女人在往前和后退之间犹豫,但男人没有。他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视线仅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徘徊,他看向小不点的眼神中,变成了期待。
曹岐读懂了那眼神,他收回迈出一步的右脚,将自己的双手举到嘴边,作成喇叭,在原地大声开口:“妈妈,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 说完还踮起脚,用力举起胳膊朝远方挥手,告别并期待再见……
稚嫩又开朗的童声回荡在白茫茫的梦境之中,传出好远好远。
这声音的发出,也预兆着那两道身影的消散。曹岐最后从男人的眼神中读出的是认可和称赞,最后看到的,是女人依依不舍的回头,把小不点刻在自己的眼睛里、脑海里、心里。
小不点继续朝着空荡的远方挥手,尽管看不见,但他想:万一呢,万一他们还能看得见呢。
“小岐,不哭不哭,奶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啊?”
一位慈祥的老人在小不点的身旁出现,就那样牵住曹岐挥舞的手,自然而然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讲着老鹰和蜗牛的故事。
……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水光弥漫的暖黄色天花板。颤动的睫毛上挂着露水。
温和的女声轻轻询问苏醒的少年:“小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哪里有没有不舒服、不正常的?”
曹岐顺着声音源头望去,发现是自己的姐姐守在床头,还有大家:杨叔、纪叔、小歌姐姐和陆同。
曹岐慢慢感受着,曲扶摇温润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脸庞,为自己拭去眼角的冰凉,“姐姐,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有些茫然的少年,松了一口气的曲扶摇微笑着开口:“没事吗?没事就好。”
站在床尾的陆同适时地说道:“医生的话说是这几天,身体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紧接着,性格比较急的纪大狗就挤到众人前面拍着自己的胸脯:“小曹,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了,你给纪叔说,纪叔好好教训那些小崽子们。”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纪大狗还是这么说,起码要让曹岐觉得不是自己出了某些问题
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回应,站在他旁边的老杨就拉回他健壮的身躯,开口轻声呵斥道:“那么大声干嘛,想要吓到小岐啊。”
“没事就行,不枉曲姐姐还专门……”
然后是人群后面的伶俐少女,看到苏醒的少年也悄悄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没说完就被曲扶摇打断:“小歌。”
闷闷的声音从少女口中传出,“知道了。”
曲扶摇扭过头,抚摸起少年的头发:“小岐,别担心,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你们班主任都说你可能是升学压力太大了,缓几天放松放松。”
但成绩很稳定的曹岐哪有什么升学压力,这是在哄着少年,也是哄着大家不用太担心。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少年,也只当自己是正巧被砸晕了,睡的时间比较久,微笑着开口:“嗯,知道了姐姐。”
坐在床上,脸色仍有稍许苍白的曹岐,环视着围在床边的众人,也明白自己可能给大家添麻烦了。
“对不起啊,姐姐,我……”
还没说完,曹岐就看到曲扶摇盯着他的眼神有些怨怼,立马止住话头,不再往下说。
“不是说过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吗?小岐不乖。”
曲扶摇还是不忍心训斥少年,就说了一句就不再往下继续,反而是宽慰着他,同时向旁边的老杨嘱咐着,顺带提醒了靠在床头的少年。
“好了,我知道了。刚醒过来,肯定很饿吧。老杨,你去把粥端过来喂小岐稍微吃一点。小岐你就好好休息,不许偷跑,听见没有?”
曹岐露出笑容,乖乖的点头,“听到了,姐姐。”
其余众人也交代一二之后,就都给少年一个清静的修养空间。而最后离去的陆同,显然对曹岐还是抱有些许歉疚。
“得,以后,你也别出去运动了。年纪轻轻的,这么虚。”
这种玩笑话从陆同的嘴巴里说出来,曹岐还觉得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也不禁思考起来,是不是因为自己吃饭吃的少、不注意休息的原因。
但实际上,少年所想的和此次晕倒的根本原因,没有一点关系。
靠在床头的曹岐,望着陆同摆摆手就转身离去的身影,想问的话,始终也没有问出口。
其实少年不傻,他也不太相信自己只是因为体格虚就晕倒。他看出,陆同最后的话里,夹杂着莫名的宽慰。
难道是宽慰自己身体虚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吗?显然不是的。
至于是什么,曹岐害怕听到答案。他知道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哪怕是看起来比较冷淡的小歌姐姐,也会关心他。所以他选择不开口。
隐秘的房间内,本来潇洒肆意的少年执行官,难得用一种不解、斥责的语气质问对面的倩影:
“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动用那个禁物。”
说着说着,情绪不免激动起来:
“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禁物都是有其代价的?
况且肯定又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我说过,12 个小时之内,他不会死,他就不会死。”
望着沉默不言的曲扶摇,陆同最后问了一句,眼中满满的可惜:“你这是何必呢?”
曲扶摇很理解陆同的疑惑,开口还是让他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猜这个孩子会不会自己想死呢?
你想一想,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自己放弃自己呢?
哪怕这样善良、坚韧的孩子,能够经受这样的苦难吗?”
接连的发问,让陆同也开始正视忽略了的角度的差别。
紧接着又是被曲扶摇点明出来:“陆同,你不懂。你有背景,你有身份,但是他没有。
他迟早会知道真相的,那个时候,你觉得他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曲扶摇的眼神淡淡的盯着对面的少年,让他站在曹岐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
“悄悄的离开,找个地方,静静的等待死亡。”
说完的陆同就理解了曲扶摇为何要动用那个禁物的原因。
为了给曹岐一个念想,为了给曹岐一个追寻的目标,为了让他不至于放弃自己,为了让他能够为牵挂他的人,去追逐那份不可能。
“那个男人现在一直在虚界,他是害怕规划局通缉他、抓捕他吗?”
“不是的。他比小岐悲哀的地方就在于,他现在什么都知道。
总说半魇被两个世界所唾弃,但他是人啊,他成为半魇之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是人类的英雄,可那又如何呢,他还是在虚界里等死。
现在,就不让他知道了。等到以后,慢慢恢复起来,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吧。我累了。”
难得说了这么多的曲扶摇也不真的要陆同理解,只是说出来交给对面的执行官评判,还附带了一句逐客令。
“姐,我知道了。他们也不知道对吗?”
沉默了一会的陆同想知道特别行动队的其他人是否知情,但没有得到回应,正如自己如果不是执行官可能都不知道曲扶摇违规使用禁物。
阴霾在二人的脸庞上忽隐忽现。随着陆同的无声离开,曲扶摇默默的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又想笑,又感觉自己的笑太过牵强。最后,他也只能抬头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语的说:“父亲,我做的对吗?”
无奈的曹岐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底在不断盘算着,到底过了多久?
“别算了。没过多久,就是当天晚上而已。” 许久未曾说话的李修仪,在精神海中开口,解释少年的疑惑。
“修仪,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沉思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开口,向朋友倾诉自己的疑惑:“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有种破坏的欲望,而且还越来越容易生气。”
“应该是你上次留下的后遗症吧。” 有所隐瞒的李修仪,将这种表现归咎于与忒勒斯之间的战斗以及后续的觉醒。
虽然已经对所谓觉醒者有足够的了解,但曹岐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好朋友。“那有什么可以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听你姐姐的话,好好休养就行了。等到身体适应你庞大的源质,就应该不会晕倒了。” 李修仪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起码让现在的曹岐不再为此忧心。
“小岐吃饭了。”
推门而入的杨叔端着热乎乎的白粥,就坐在少年的床边,一边笑着,一边拿勺子轻轻吹凉,送到曹岐的嘴边。
“不用了,杨叔,我自己来。”
曹岐很不习惯这样被别人喂着吃饭,他感觉到有些难为情,而且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只不过是有点乏力而已。
“哎,你怎么连上班摸鱼的机会都不给杨叔,你自己吃我怎么摸鱼啊。”
老杨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躲过了不懂事的少年伸出的双手。
“张嘴,啊~”
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以及杨树认真的模样,曹岐也缓缓张开嘴巴,在杨叔和煦的目光下,将温暖的白粥送进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