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冷月映照在幽暗的河面上,仿佛缺了口的玉盘。
过了亥时,河面上的风更大了。船老大让舟子们去船舱里和客人们道歉,说是还要等一个人,等他来了船才可以开。
胡书生似乎又吃醉了,在甲板上大喊大叫。风声里夹杂着陶书生断断续续的劝说声。
柳境捂着耳朵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准备去陪值夜的舟子们聊天。
哪知他脚刚伸进鞋里,屋子里其它人就都坐了起来。
";该死的胡书生,大半夜的嚎什么?看我不滚个大雪球堵住他的嘴!";春桃打了个哈欠,率先穿好衣服出了门。
屋子里其它人从门里探出脑袋,就见不远处的甲板上,胡书生突然愣怔,看着岸边发呆。
众人好奇,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顺着胡书生视线看去。就见岸上,上百灯火组成一条巨龙朝渡口而来。
等他们走近了,凌韵才看清楚原来是百姓们或提着灯笼,或举着火把,簇拥着一个打扮怪异的和尚踏雪而来。
";玄清大师来了!";
值夜的舟子大喊一声。
船老大赶忙出来迎接。
和凌韵印象中整洁又白净的和尚形象不一样。这被人簇拥着的玄清大师邋里邋遢,一身破旧袈裟,还拄着一根烂了的竹杖。要不是船老大远远就跑出去迎接,凌韵定会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老叫花子。
";大师,您可算是来了。";
船老大先上前一步,与大师互道佛号。
玄清抬起眼皮,看一眼甲板上站着的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有事耽搁了,劳烦各位久等了。";
胡书生翻了个白眼,";原来是等这老秃驴,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没意思,没意思。";
陶书生忙捂住他的嘴,一面将人往船舱里拉,一面赔笑,";胡兄醉了,大师,他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玄清微微一笑,转身对后面送行的百姓道:";时辰不早了,各位施主请回吧。";
百姓们纷纷双手合十行礼,目送玄清大师上船。
";大师!";
";大师保重!";
几个孩子呼喊着挤到人群最前面,";咚咚咚";地对着玄清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大师安葬我家姐姐!";
为首的小姑娘,衣裳蹭了大块暗红色的血迹。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姐姐就是凌波仙子。";
玄清和尚微微眯起眼睛,将几人一一扶起,这才注意到他们或是短腿,或是断臂,都是残缺之身。
他轻叹一声,又道了声佛号:“众生皆苦,你们也莫要太过悲伤。你们姐姐生前积德行善,来世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说罢,他从破旧的袈裟中掏出一串佛珠,";要是遇到困难,就去大隐寺找净能方丈。他看到这个,自然会尽全力相帮。";
孩子们感激涕零,再次磕头道谢后,才郑重地接过了佛珠。
";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喜儿,东儿他们?";春桃有些激动。
凌韵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瞬间乱成了一团。
她转过身去,把绵绵拉到阴影下,解下身上的荷包,";绵绵,你把这银子给刚刚那几个给大师磕头的孩子。让他们给阿秀准备一口薄棺。";
说完,她快步走进船舱,余光瞥见床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又忙抓起追上绵绵,";这些都是阿秀的遗物。你让他们自行处理,切记,让他们回去再打开。";
绵绵办事很牢靠,一切举动都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凌韵蹲在暗处,看到孩子们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
与此同时,船老大一声吆喝,舟子们解开缆绳,船缓缓驶离渡口。
船舱里,胡书生仍在嘟囔着不满,陶书生无奈地规劝着。
凌韵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灯火,只觉与阿秀的相遇恍然如梦。
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冷月的光辉洒在船上,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凌韵静静地坐在窗边,思绪飘远。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拿着阿秀留下的东西,能否过上稍微安稳些的日子。
洛王的人会不会查到账本在自己手上?
玄清和尚被安排在了最外间的船舱,他跟船老大道了谢。便盘腿而坐,闭目诵经。和尚诵经的声音通透清澄,又平和安稳,似能直抵人心。
胡书生的嘟囔声渐渐小了下去,或许是酒意上头,终于睡了过去。
河面上的风依旧呼啸着,船身微微摇晃。凌韵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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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里之外的京城,晋王收到了季涵远的来信。
信中说益山县诸事已经走上正轨,凌韵没有回平阳县,而是改道来了京城。
信上又说他自己能力有限,一个人担不了帮晋王分忧的重责,请求晋王另派他人坐镇云州。
还说神医和他的夫人想念凌韵了。
总之,话里话外,就是我不干了,我要去追媳妇儿了。
晋王看着信,无奈地摇了摇头。沉思片刻,又拿出一堆信件一一阅读。
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信件大多是各地呈上来的急报,不是北境大雪演变成了雪灾,就是冰夷有所异动,再就是各个皇子的反常动向。
让他没想到的是,洛王去了徐州。三皇子和太子也派人去了徐州。
印象里,徐州出了个道法高深的和尚,颇受父皇看中。不日就会到圆觉寺做主持。可这些个和尚道士,向来不参与皇权争斗,也不知他们三个去徐州为的是什么?
思索间,玉衡的来信又被送了进来。
半月前,他让玉衡跟三皇子的人,一起押送第一批鸭绒袄子去洛州军中,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
打开一看,果然是报平安。
信中说秦秦老将军对这批军需赞不绝口,催他马上动身运第二批来。他要乘机攻下辍石城。
还说秦飞澜靠自己的实力,在秦家军中树了威望,现在俨然有了秦老将军的接班人姿态。
晋王放下信件,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开阳端了壶茶水进来,劝道:";殿下,明日宫中有宴,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晋王听他这么说,顿觉脑袋都要裂开了。
以前不受父皇喜爱,名声也差,根本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那些个世家大族的贵女们,都削尖了脑袋去当太子的侧妃,
可如今他重新得了父皇青睐,那些没被皇兄看上的人家,就动了心思。
其中最积极张罗他终身大事的,当属容妃。自从容妃从他身上尝到了甜头,成了容贵妃。她将自己族里年龄合适的姑娘,轮番带出来参加宫宴,还专往晋王身边凑,明眼人都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思。
就连父皇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由着容贵妃折腾,还劝他不要把眼光放的太高。
可晋王这个人,演了多年的风流公子,内里却是个极为纯情的。
要是这世间有个女子和他心意相通,他定会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子的身份像是一层枷锁,锁住了他的本性。晋王明白,他的正妻必定要是个能给他助力的姑娘。爱与不爱并不重要。
而那些权贵又最为势利,他要站得更高,才能得最尊贵的世家女青睐。
";殿下,可是云州出了问题?";开阳见他有愁眉不展,询问道。
";哎,季涵远撂挑子不干了。";
晋王揉了揉眉心,";凌小姐也在来京的路上,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开阳眼睛一亮,追问道:";凌小姐要来?那春桃是不是也跟着来?";
";怎的?咱们开阳春心萌动了?";晋王调侃道。
开阳耳尖染上一丝红晕,大大方方道:";也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春桃姑娘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不一样吗?";晋王自言自语道。
他的脑海里,此刻不自觉浮现出,凌韵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