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水底,江魁宛若一条死鱼。
没有挣扎,不愿挣扎。
想他堂堂四境巅峰武夫,前武道上宗定阳山弟子,捕妖司六品巡查使,同境之中罕有敌手。
竟然在这山野小观,被自己曾视之为后辈的小老弟,接连打脸。
感情路上一败涂地也就罢了,因为师父和师伯都是老光棍,定阳山的童子身似乎算老传统了,说出去不丢人。
偏偏武功,也输了!
不是你一个道士,钻研道法,年纪轻轻就四境了,怎么习武也这么猛!
啊?
给不给活路!
武道一境的极限啊!
化劲,劲力贯透全身,莫说肌肤,便是一根发丝也能迸发匪夷所思的力量。
气血凝练,奔流如大江。
阳气充沛,徒手可撕鬼。
拳意雏形,武夫之念犹如擎天柱,可折不可弯,由拳而出,化意随行。
是故胆魄增,英魂壮,十步之内皆有血溅当场的狂!
在定阳山的祖师看来,和拳意相比,什么体魄力量、劲力真气、技艺招式,都是庸人才去追逐的。
当然,这只是定阳山祖师一家之言。
可也恰恰说明了定阳山一脉在武道上的追求,求意不求形,炼心胜炼身。
在第三境混元才领悟拳意雏形,第四境才做到将完整拳意打出去的江魁,颇有种大彻大悟,看破成败的心思。
天才的世界,他不懂。
师伯家的小师妹是这样,太平观的小道士更是这样。
“江大哥!”
顾诚从水里把人捞出来,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出手没什么分寸,你可伤到了哪?”
江魁脸上横肉一颤,当即瞪大铜铃般的双眼,大笑道。
“受伤?顾老弟莫要说笑,我四境武夫身躯,堪比铜精,岂会轻易受伤。”
“只是刚刚脚下那石头被水打湿,颇为光滑,我没站稳罢了。”
还是那句话,练拳先练嘴。
不同场合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常看常新。
顾诚看了看被刚刚江魁落水溅湿的石头,不是,刚刚没这么湿吧?
我记错了?
看江魁笃定自信的表情,顾诚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个缘故了。
“那我们继续?”
“来!”
江魁大手一挥,滚滚气血沸腾,将体表水分刹那间蒸干,衣服也重新变得干爽。
“通过刚刚那一拳,我大致了解你的实力了。”
他舒展筋骨,打算大干一场。
“好啊!”
“根骨打磨得异常的好!”
“但缺点很明显,空有一副好体魄和臻至化境的劲力,却不知如何发挥。”
“便是有一百斤的力量,你也只能打出六十斤的效果。”
“武道,唯有在搏斗与厮杀中,可见真章。”
“接下来,就由我来给你喂拳!”
江魁咧开大嘴,茂密络腮胡下,露出两排森白牙齿,蛮荒野兽的气质轩然释放。
鸟雀惊飞,虫不敢鸣。
这一刻,顾诚方才切身实际感受到武夫的恐怖,不假外物,不修外法,唯有自身立于天地间。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生出一股火热。
若有朝一日失去了法力,那么他还能有什么来护持己身?
唯有一双肉拳罢了。
道门修行不是不注重肉身,性命双修绝非儿戏,但不及武夫强大和纯粹,这是必然。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二者兼得呢?
“准备好了吗?”江魁冰冷的语音响起。
“好了。”顾诚封印道门法力和定功直觉,只用自己武夫的身份,摆出拳架。
一手在前,一手横胸,双腿呈半步弓状。
江魁嘴角咧开,寒声耻笑:“老弟,才刚开始,就想着防御,可不是件好事!”
顾诚一惊。
却见江魁脚下青石裂开,他整个人炮弹般笔直冲到顾诚面前,沙包大的拳头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只是以最简单也最快的路径,狠狠落在顾诚胸口位置。
刚刚好,也是顾诚第一拳打中他的位置。
“好快!”
顾诚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被山顶滚落的大石正中胸口。
肋骨开裂,剧烈的疼痛刺激,几乎让他怀疑江魁要杀他。
而江魁的确展开恶魔般微笑,在顾诚倒飞出去的瞬间,一把抓住他悬空的脚,而后往回一拉。
“顾老弟,疼痛是习武的必修课,你不会连这点痛苦也受不了吧?”
“那当然!”
顾诚咬牙,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翻身一拳轰出,直对着江魁的下巴。
这个位置,同样力度,能带来不一样的伤害,剧烈的撞击和震荡,具有强大眩晕性。
“好!”见他反击,江魁眼前一亮,哈哈大笑,“我勉强算你是个真正的武夫。”
“可惜,太嫩了!”
江魁抓着顾诚小腿的手骤然发力,沿着反关节方向猛力扭转,同时一只手挡在下颌前,稳稳接住顾诚的拳头。
定阳山祖传的问拳手段,向来是一场屠杀!
咔咔——
手脚被束缚的同时,江魁一记顶膝爆肝,撞在顾诚腹部。
破布袋似的倒飞。
顾诚如同烧红的大虾,紧紧蜷缩,空中洒落一片血雾。
“起来!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腿法,不要盯拳头!”
江魁开始将真材实料传给顾诚。
顾诚起身,只感觉一身热血,竟将剧痛给抛诸脑后。
龙行虎步!
他一脚踢飞水潭边石子,爆飞石沙,而后拳出如龙。
江魁脚尖画出个半圆,脸上浮现出几分兴趣。
三步之内,顾诚出拳,江魁预判格挡。
就在两拳交接的前一瞬,顾诚陡然变招,另一只手里藏着的、刚刚踢飞沙石时捏住的石子,朝江魁眼睛杀去。
江魁有种热泪盈眶的酣畅感觉,“奇正相生,虚实相合,兵家战场之理,素来为武道搏杀之念。”
他很高兴,但手底下并未留情。
顾诚的动作十分隐蔽,可他要是毫无察觉才是意外。
江魁微微一侧脸,便躲过石子,顾诚接踵而来的拳头直逼下三路,吓得江魁浑身汗毛倒立。
你这也太会了!
砰!
接拳。
顾诚倒飞。
起身再攻。
倒地。
再起。
被砸进水潭,血染清流。
这方山谷内,拳拳到肉的声音,竟将不大的飞流瀑布声音给盖住。
短短几个时辰。
便是江魁也开始敬佩顾诚的毅力和悟性。
他俯下身子,盯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意识濒临昏迷的顾诚,郑重喃喃自语。
“老弟,我错了,年纪轻轻的四境道门真修,怎么可能是仅凭天赋和传承便能做到?”
“对于武道,你也不是仗着天赋随便玩玩。”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武道不屈,才是根本!哪怕你只是兼修,有此心性,未尝不能双双推至上乘。”
江魁从兜里摸出一个被包得十分严实的深黑色瓷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白玉般的丹药。
山谷内,顿生芝兰异香。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宝贝,定阳山真阳丸,最后两粒了。”
江魁眼中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忧伤和愤怒。
地面上,残留最后一丝意志,或许一丝意志也没有了的顾诚,趁其不备,缓缓伸出拳头,打在江魁脚上,而后脑袋一歪,陷入黑暗。
江魁被这一触感惊醒,呆愣片刻,随即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眯出眼角。
“好兄弟,我师父要是还活着,见了你,估计撒泼打滚也要求你改换门庭啊!”
没有犹豫。
江魁将真阳丸给顾诚服下。
早在一开始给顾诚喂拳的时候他就想送丹了,结识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对胃口,还能为他感情路支招的青年俊才,一粒真阳丸算什么?
不过是很难再炼制的武道筑基圣药而已。
现在么,给两粒!
哈哈哈!老子就是任性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