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看见了薛姨妈,薛姨妈当然也瞧见了贾琏。
薛姨妈原本还在哭哭啼啼,想替儿子求情,当一眼看清贾琏的眉眼,那眼泪便停了。
她也顾不得门外这么多人围观,忙敛步上前,整个人都快贴到了贾琏身上。
唯有如此,方能确保话语声不被人听了去。
“琏哥儿,是你么?”
贾琏心下叹口气:被认出来了,不好玩儿了。
原本还指望薛姨妈住在金陵,而原主住在京中,两边没互相见过面儿,他才好装不认识,往死里痛打薛蟠一回。
贾琏继续装傻:“夫人竟认得我?”
薛姨妈叹口气,声音压得更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琏哥儿,快住手,你手里这孽障,是你兄弟啊。”
管家见状,赶忙示意家丁们放下棍棒。
然后众人合力接下薛蟠,然后簇拥着薛姨妈和贾琏进门去,将薛家大门关严。
完全不管死在外头的冯渊。
.
贾琏跟随薛姨妈进内坐定,这才悠闲地打量这位美妇人。
电视剧里的真是位年过半百的「姨妈」,可是眼前的却分明看着只有三十多岁而已。
肤色白皙,面若满月,眉梢眼角还自带半缕轻愁。
成熟而又婉约,颇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也是,古人结婚生娃都早。想必薛姨妈十几岁就生了薛蟠。
薛姨妈也落座,拭干了泪痕,轻叹着解释:“当年我上京,见你的时候啊,你还是个满地撒欢儿的小娃娃。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还能认出哥儿你来,也全因你这眉眼倒是没有大变。”
“……我二位姐姐都嫁给了你们贾府。我二姐就是你们荣府政老爷的正室。”
贾琏这才故作惊讶:“贵府又姓薛。啧,莫非您竟是薛姨妈?”
薛姨妈欣慰地点头:“正是!”
“我倒也听说,你离京往金陵来了。还正想着到时候请你到我们这边坐坐。”
“却不成想,竟是这样的相见。”
说着又落了泪:“倒不知道,我那孽障又是如何得罪了琏哥儿你?”
贾琏假门假事儿地起身抱拳:“哎哟,晚辈也不知道那薛蟠竟然就是姨妈的亲儿!”
“我在京时,自然是听说过这位兄弟的。可是家中长辈都说「文龙」、「文龙」的。晚辈竟不知晓原来薛蟠就是文龙啊!”
“倘若早知是文龙兄弟,晚辈怎么也不至于下手这样狠!”
薛蟠,字文龙。
这么位精神小伙儿,表字还这么文雅,还「文心雕龙」呢。
依着贾琏看,薛蟠顶多也就是个「张飞绣花」。
薛姨妈用力点头,展示了完全不想追究的真诚。只是一再问,“琏哥儿啊,我那孽障究竟是如何开罪了你?”
贾琏轻哼一声:“姨妈身居内宅,怕是不知道薛兄弟强抢民女吧?”
薛姨妈一怔,“莫非,琏哥儿你说的,竟是他刚买回来的那个丫头?”
贾琏指指眉心:“有一颗粟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薛姨妈便点头:“果然是她!”
薛姨妈抬眸看一眼管家,管家赶忙解释:“太太、琏二爷切莫误会啊,我们公子是付过身价银子,人牙子也将身契给了我们公子,这都是正当买卖,怎么能说是强抢民女呐?”
薛姨妈一双泪眼汪汪地看向贾琏,叫贾琏也狠不起来。
客观来说,管家说的没错。
薛蟠花了钱买了英莲,是那拐子将人卖给两家,这才造成两家抢一女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造成英莲悲剧的是那个拐子,还真不是薛蟠。
贾琏心里思量了一下,便道:“姨妈以为这女孩儿是谁家的?”
薛姨妈一怔:“谁家的?”
贾琏叹口气:“我此来金陵,是来给甄家道贺。于是我下船来,头一遭就是直奔甄家。”
贾琏这么一说,薛姨妈便是一惊。
“琏哥儿该不是说,那女孩儿是甄家的?”
贾琏耸了耸肩:“巧了,那女孩儿就是姓甄。”
尽管,甄士隐跟江南甄家还真未必有亲戚,但是贾琏想利用这个巧合。若能成功将英莲归入江南甄家的族谱,那谁还敢欺?她的命运自然也就改变了。
薛姨妈正狐疑,丫鬟来报,说薛蟠醒了。
薛姨妈赶紧请贾琏一起去了薛蟠卧房。
薛蟠已经被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脸上更是鼻歪眼斜,缠满了纱布。
薛蟠一见贾琏进来,便如同见了活阎王一般,吓得直叫唤:“妈!你怎把他给引进来了?快快叫人,打了出去!”
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惭愧,一跺脚就又落下泪来:“你个孽障!他是你琏二哥,京里荣国府的琏二哥!”
薛蟠一怔:“啊?”
随即便又委屈起来:“既然是琏二哥,那他打我做甚?而且还往死里打!”
薛姨妈赶忙上前捂住薛蟠的嘴:“住口!孽障,必定是我素日太纵着你,方才叫你如此不分是非!”
薛姨妈哽噎了一阵子又问:“我单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你知不知道她是甄家的女孩儿?”
薛蟠愣:“甄?真什么真啊,假的!她老子将她卖给我,身契上都写着呢,她根本不姓甄!”
那拐子当年拐走英莲,放在僻静处养大,自然早就给英莲改了名姓,装作是他自己的闺女。
身契的确如此,贾琏也有些皱眉头。
就差一步。
他本想今日等那拐子回来,高价买下英莲,拿到身契。
然后明日带英莲去甄家,只要甄家老太太带英莲进了祠堂,认祖归宗,那英莲的身契就能改了。
终究天意弄人,叫他赶上了英莲的命运转折之时,却还是叫他晚了一步。
薛姨妈又叫管事婆子去问英莲,是不是姓甄。
英莲这些年被打怕了,只一径说“不记得了”。
薛姨妈泪眼汪汪望着贾琏:“琏哥儿,看来这着实是个误会。”
贾琏皱眉头:“姨妈可否卖晚辈一个情面,将那丫头卖给我?”
“她的身价银子,我出三倍。另外,薛兄弟的医药我也全包。”
薛姨妈立时点头:“医药什么的自不用!不过是个丫头,琏哥儿你看中了就带走,哪里还能要你付银子?”
偏是那薛蟠「嗷唠」一嗓子:“不行!”
“妈,你要是放她走,那我也不活了!”
叫薛蟠这要死要活地闹着,薛姨妈虽说不愿意得罪贾琏,但她实在溺爱儿子,只能转而来求贾琏。
“……那丫头我放在身边儿,叫她日常服侍我便罢。”
“琏哥儿,你再容我些时日,等我那孽障伤养好了,我再慢慢说服他。过个三五月的,等他新鲜劲儿过去了,再给你送过去。”
贾琏正欲再争,外头有人满脸惶急地奔进来。
“太太,扬州来信儿,说林御史的夫人,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