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给元春的节礼送进宫去,不多久元春赏给家里的节礼也派下来。因当初给元春的节礼是贾琏去送的,于是这次赏赐送出宫来也还是贾琏到宫门口去接的。
元春将赏给每个人的东西都单独分了份儿,拴了签儿,还格外有一份汇总的礼单交到了贾琏手里。
元春如今位份尚低,赏赐给众人的节礼只是一份心意,倒没什么特别贵重的。
只是她单独赏给薛宝钗的,却有些特别。
贾琏一见便笑了,元春的心已是了然。
贾琏回府,都没去给贾母送赏赐,而是投一份儿就直奔梨香院。
因人家薛家远来是客,这是待客之道。
听闻是元春赏下的节礼,一向口称不愿出来见贾琏的薛宝钗,都主动迎了出来。
她看着贾琏手里的锦盒,一双眼两如黑晶,颊边也难得地涌起了红云。
贾琏心道:既如此兴奋和期待,那必定相信是好消息吧?想必宝钗心下已经无数次憧憬过进宫去的情景。她自信凭她的相貌和才情,入宫是必然的。
贾琏故意外头想找宝钗的眼睛,可宝钗又是刻意地回避了。
贾琏心下叹息:这宝钗还真是要把纯洁的自己留给宫廷皇族,只是可惜,她的梦要破在他的手里了。
贾琏心底带了一点子邪气儿,微微挑起长眉,将锦盒双手双手递给薛姨妈,“姨太太谢恩吧。”
薛姨妈与薛宝钗双双跪倒在贾琏脚前,母女一起高高仰头,满面柔媚的笑意仰望着贾琏。
贾琏心下动了动,故意耽搁了一会子,才将那锦盒交到薛姨妈手里。
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一齐谢恩。
贾琏故意提醒,“姨妈谢恩谢得早了。还没打开盒子,总得看完了再谢恩也不迟。”
薛宝钗有意无意地瞪了贾琏一眼,显然是她瞧出来贾琏故意刁难。
薛姨妈倒是没留意,只顾着欢喜,无可无不可的。
当着贾琏的面儿,薛姨妈受宠若惊地亲自打开了锦盒,看见里面是十二支纱堆的宫花,手艺精巧,十分逼真,薛姨妈欢喜得便笑,“哎呦,这想必是宫里的新鲜样法儿,当真是精巧好看。”
薛姨妈这样欢喜,可是宝钗看过来,却陡然变了颜色。
贾琏故意晲着薛宝钗,“怎么,薛妹妹不喜欢么?”
薛姨妈这才觉察到女儿不对劲,赶忙看向她。
薛宝钗情急之下,已是喘嗽起来。
她这喘嗽还不是一般的咳嗽,颇有些像哮喘之症,咳嗽没两声却已是满脸发红,呼吸急促。
薛姨妈惊得赶紧叫莺儿,“快将你姑娘那药取来!”
莺儿慌乱地取了药丸子来,填进薛宝钗嘴里。然后忙扶着薛宝钗进屋歇着去了。
薛姨妈一边不放心,一边还要向贾琏解释:“琏儿你不知道,你妹妹天生的一种病,是从胎里带来的热毒,一旦发作就会这般喘嗽。”
“……琏儿你更不要误会她不喜欢元大姑娘的赏赐。宝钗她自小就是这个性儿,一向不喜欢花儿朵儿的,她发髻上也一向都不簪花。”
贾琏扬扬眉,“原来如此。那便叫薛妹妹好生养着吧,我先去给老太太、太太送赏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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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亲自送了贾琏出门,然后忙忙地回来看宝钗,将手里拿一盒子宫花顺手放在薛宝钗手边的炕桌上。
薛宝钗却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缩开身子,抱住炕边的莺儿。
薛姨妈惊讶万分,“你这是怎了?这是你大姐姐从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纵然你素日不喜欢花儿朵儿的,可这是你大姐姐的心意,更是宫里的赏赐,你便不能有一丝一毫显得不喜欢才是啊。”
“方才你更是直接犯了那病,竟真的厌恶到这样地步么?多亏方才来派下赏赐的是琏儿,若是换成宫里的太监,那传了出去,你大姐姐心寒不说,怕咱们不是犯了僭越的重罪!”
薛宝钗急得又是满面通红,一边喘一边咳嗽。莺儿拍着她后背,好半晌才终于安静下来些。
宝钗已是咳得眼角含泪,“妈,亏你当这是好东西!你难道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么?”
薛姨妈愣怔,“这不就是宫花么?宫里的仿真花儿,做出来给人戴的。虽说是仿生,但是手艺精巧,这些纱又都是上好的蚕丝,戴出去既有面子,又好看。有何不好?”
薛宝钗垂泪摇头,“妈……宫里选秀,皇家顾着体面不会当场说留还是不留,只以赏赐来表示。”
“若是留的,便赏给荷包,不留的便赏下宫花。大姐姐赏我这宫花,便是她委婉地告诉咱们,我进宫的事,已是不成了!”
薛姨妈一惊,“可这只是你大姐姐私人赏下来的,又不是礼部正式给的信儿。你必定是想多了!”
“你大姐姐如今在宫里位分不高,她没办法赏你旁的,也就自然想到赏些宫花过年戴。她必定不是旁的意思!”
薛宝钗哽咽着摇头,“妈,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能不能进宫,关键不在礼部,全都在大姐姐那边。”
“若是大姐姐看帮我,替我向老太妃求求情,我才能被选中的。可大姐姐赏下宫花来,就是告诉咱们,这件事她帮不上忙了。”
薛姨妈愣怔了下,却也没太难过,旋即还垂首叹口气,便微笑起来。
“去不成便去不成吧。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你不去我还放心些。”
薛姨妈说着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傻孩子你怎忘了,咱们不是都说下了,送你进京应选不过只是个藉口,咱们一家也要用这个说法进京来。”
“咱们家如今只是商人,原本也不敢指望被选上的呀。你一向都是有主意的孩子,这会子怎么会反倒这样伤心了?”
薛姨妈说着眨眨眼,“你不进宫正好儿,宝玉这会子也快成人了,你姨母还正遗憾那珠儿不听话,没能迎娶凤哥儿;那索性我与她参详,让你嫁给宝玉就是了!”
薛宝钗心痛如绞,手按着心口,“妈说得轻巧,那宝玉又有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