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风来,将雪珠子扑簌簌吹了贾琏一脸。
贾琏无辜装傻,“我哪儿会唱戏?接你回来,是因为我正好带着三妹妹、四妹妹一起过来玩儿,便也想叫你一起热闹热闹。不然你在东府那边,与凤哥儿她们又玩不到一处去,岂不寂寞?”
黛玉莞尔,“那我单问琏二哥一句:三丫头和四妹妹那金锁片,又是哪里来的?”
贾琏故意欺负林黛玉是后来贾府的,于是瞪眼说瞎话,“那是长生锁,当然是打小儿就戴在脖子上的。”
黛玉见这么大个人,竟然好意思对着她红口白牙地撒谎,又气又忍不住笑,“琏二哥,你当真拿我当四妹妹似的耍戏?”
贾琏便笑,索性弓腰近看她如烟似雾的一双眼,“那你说,哪来的?”
黛玉哼了声,转过身去,不肯正面对着他。
“琏二哥怎么忘了,我初来贾府时,在外祖母跟前与她们三姐妹相见时,我可是用了心去观察她们相貌穿戴的,就为了能分清了她们三个,日后不闹出混淆的笑话来。”
“于是当日她们三个脖子上的金项圈儿,我也有仔细瞧过。虽说项圈还是这个项圈儿,但是上头挂的金锁片却与今日的不同。”
“今日她们两个的金锁片瞧上去倒也是老的,不像是新做出来的,但是我却敢笃定,这必定不是当日她们所戴的,应是后来有人新送给她们的。”
贾琏弯了弯唇角,不承认,也不否认,由得黛玉自己往下猜。
黛玉得不着贾琏的回应,微微懊恼,“琏二哥还想抵赖!到此处,还不肯承认是你送给她们的?”
贾琏摊摊手,“总得给我个证据吧~”
黛玉娇嗔着瞪他一眼,“这几日我瞧着四妹妹对琏二哥的态度有些不对。”
“四妹妹虽年纪小,但她可是东府那边唯一的嫡出大小姐。又兼之东府太太刚故去,她年纪小小就没了娘亲,从老太太到下人们,无人不疼惜着她,骄纵着她些儿。于是她与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们,虽也亲近,却并没有那般主动黏着。”
“就如她自己方才所说,她还想跟着智能儿,剃光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呢,足见她对亲戚里道的关系并没那么在乎……可她近日来却跟琏二哥有些好了。”
“她是个立志当姑子的小丫头子,如今却肯叫琏二哥抱着。今儿更干脆叫琏二哥抱着来去,横贯了整个荣国府。四妹妹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跟琏二哥这么好,这背后必定有缘故。”
贾琏歪着头,耐心地等,“所以呢?”
黛玉娇嗔地一跺脚,“所以,必定是琏二哥送了她们好礼,叫她们喜欢了呗!”
“这世上,有谁收了金子还不高兴的?”
贾琏无声而笑,忍不住伸手在黛玉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儿,“怎么就那么聪明呢?明明比惜春也没大几岁,我却都这么大人了,可偏偏我的事就没几宗能瞒得过你的呢?”
饶是这下雪的冬夜,黛玉还是因为他这温柔如月的语气,还有他发乎情止乎礼的动作,不自觉红了脸。
“琏二哥的话我听懂了,原来琏二哥是不想让我看懂啊。那也简单,只要琏二哥以后说的话、做的事与我无关,那我自然就不懂了。”
贾琏装傻,“妹妹这话,我倒先听不懂了。”
黛玉娇俏轻笑,“比方说人家宝姐姐戴在脖领儿里的金项圈上刻的是什么字,琏二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琏二哥也跟宝玉一样,厚着脸皮去揪着人家的脖领儿往里瞧了?”
贾琏都没防备到被黛玉这样揶揄,汗颜而笑,忍不住跳起来从廊檐上抹了一把雪下来,团成松松散散的雪球,丢在黛玉头上去。
这便又像「踏雪寻梅」那日的情景了。
黛玉心内温暖,面上却还是娇嗔,“琏二哥,你!”
两人正相视而笑,远远地跑来个人。
“林妹妹,妹妹!”跑到眼前一看,原来是宝玉。
他穿了斗篷,头上戴了斗笠,斗笠外头还支棱着绛红的一朵大绒球。
贾琏有些扫兴,站直了清淡挑眉,“哟,哪儿来个林冲啊?这是要「风雪山神庙」呢?”
听贾琏这么一说,再一看宝玉后头那一群追着跑来的嬷嬷婆子的,黛玉忽觉眼前这场景有些讽刺,不由得轻笑出声。
宝玉因跑得急,也没听清贾琏说什么,但是他见黛玉竟然俏生生地笑了,他心里却很不舒服,立即喘吁吁停下问黛玉,“妹妹笑什么?是不是见我追来了,妹妹高兴了?”
黛玉幽幽收起了笑,“宝玉我问你,「亡羊补牢」可是件高兴的事?”
宝玉愣了一愣,“这词儿可是褒义,这样说来便人人都公认它是值得庆幸的。毕竟,补好了之后,便不会再有羊损失了。”
黛玉缓缓抬眸,望向天上冷月,“那些已经死了的羊呢?是不是也要从天上看着你们乐?”
宝玉知道黛玉又被勾起了惆怅的心事,便不敢再说了,只能垂着手,定定站在一旁,痴痴地望着黛玉。
黛玉伤感了一会子,旋即又瞟着宝玉笑,“哎哟,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宝玉一愣,旋即答:“香?想必是宝姐姐吃了那丸药的香气,不小心也染我身上了吧。”
黛玉瞥他一眼,“上回周瑞家的说,薛姐姐那「冷香丸」的药方是一个和尚给的;今儿她们又说金项圈上的八个字又是一个癞头的和尚给的。”
“倒不知道这两个和尚是同一个呢,还是不同的两个?你说奇不奇,薛姐姐怎么与和尚这样有缘?”
黛玉说着又故意退后两步,拉开与宝玉的距离,“你看了人家的项圈,又说跟人家是一对儿,身上还染了她身上的香……哎哟不好了,莫非你将来是要当和尚的命?”
黛玉说罢,轻声而笑。
宝玉想笑,却也觉得尴尬,不由得噘嘴,“好妹妹,就因为我今儿来探宝姐姐的病,你竟这样咒我不成?”
贾琏眼见着两个小的又要伤心,笑着上前,伸手弹了宝玉头上那红绒球一记。
“既然有了林冲,就不能缺了鲁智深。好吧好吧,这和尚还是你琏二哥我来当。”
他故意夸张地笑,“哇哈哈哈,我便是那六根不净的花和尚!”
本来正要赌气的黛玉,愣是被这位自诩的花和尚惹得“扑哧儿”轻笑。
贾琏歪头凝视她:“贫僧可是个花和尚,姑娘敢对贫僧笑,那贫僧可要为姑娘犯了那「色戒」寥!”